巴拿马：一条世界村的交叉道

王东梅

飞机穿破云层下降，窗外出现的运河像是浮在绿野里的沼泽。中美洲是最后形成的新大陆，比起北美洲和南美洲来只是个小老弟，这块陆桥连接了南北美洲，生物得以迁移，但也因此断绝了太平洋和大西洋之间的海运，船只不得不绕道南美顶端的开普敦，一直到运河开凿，才有了海运的通道。

巴拿马有的是绮丽的沙滩海岸，富有自然宝藏的浓密雨林，但是一提起巴拿马来，大家就想到运河，只因没有运河就没有这个国家，也没有她今日的繁荣兴盛。这面积比台湾大一倍的国家，东西横向一如挤在两大洋中的一条细小的蛇，却是今日全世界注目之所，也是台湾和大陆竭力较量的外交战场。

2017年7月27日巴国总统瓦瑞拉宣布与大陆正式建交，中断了与“中华民国”台湾所建立的一百零七年邦交，造成台湾“外交部”的大地震。其实，早在2006年我们第一次访问巴国时，正逢巴国全民公投，支持运河加宽的民意高达78%，次年就开始了52.5亿美元的扩建工程。当时就已感到中国大陆在巴国不可抵挡的经济势力。七年后，我们再游巴国，中国已签署投资10亿美元，控制了运河两端港口长达二十五年的管理权，并且成为运河的第二大用户。2016年6月26日拓宽工程竣工时，台湾的蔡“总统”亲临参观运河通行典礼，并写下“见证百年基业，携手共创荣景”八字，署名“台湾（中华民国）总统”，但是颇具讽刺性的是，在她面前第一艘通过、也是当天唯一通过的，竟是中国大陆中远海运。

邮轮正在过巴拿马运河

首都巴拿马市近年来发展迅速，沿海的摩天大楼如雨后春笋，新颖的公寓楼比邻而立，恍若美国迈阿密海滩。高楼群起的地区有新盖的商店和堂皇的购物中心，一流的医院也树立其中。货物应有尽有，美国进口物的价格和美国国内不相上下，且当地的产品价廉物美，水果蔬菜和鱼肉都不到美国一半的价格，每月约一千美元就可过上舒适的生活。巴国的货币就是美金，美国人到这儿来连钱都不用换，极为方便。在巴国优惠移民政策诱惑之下，大量移民自欧美及中国各地涌入，我们同行的一对夫妇也是为了移民作实地探测而来。

巴拿马古城位于首都之东的海湾，淤泥沉积，大部分已为贫民区侵占，只剩几堆废墟怅然独对夕阳。这附近有个考古博物馆介绍本国的历史。古城原是印第安土族的居处，十五世纪西班牙人发现中南美洲，十六世纪初西班牙人建城于此，为的是方便奴役印地安人，并以此为据点向中美和南美发展，如今这族原住民已经完全绝迹了。巴拿马这名字来自原住民，意思是“多鱼的地方”。十七世纪中叶英国也往美洲发展，与西班牙发生冲突，英国海盗摩根在1671年突击此城，一把大火把古城完全烧毁。我们在电影里常看到的加勒比海盗大战就曾在这儿上演。之后西班牙人把城迁到老卡斯科，到了十九世纪中叶，法国人来开运河，就在老卡斯科盖了一些饶有法国风味的建筑。这些街道房屋历经二百多年的风雨侵袭已经残破腐败，直到近年，巴拿马政府用减税的方法奖励投资者修整旧屋才开始复兴。沿海的国立剧场、国家文化部和司法部都已经修整完善，艺术博物馆和教堂也堂皇庄严。巴人显然知道这里是他们的文化遗产，在外来的人往新建的高楼涌去之际，他们的知识分子和艺术家却往这儿搬来，重新建筑他们的过去。

“外来人和本地人居住的区域是分开的，外来人的高楼分布在城中四大区。但是最高级的住宅区和俱乐部却不是这些人可以进入的，只有从西班牙时代传下来的旧家族才行。他们有钱有势有土地，自认是纯种西班牙人，不同于与当地土著混血者，连对外来的欧美白种人都瞧不起呢！”何西是同行朋友的房地产经纪，他的祖父母是中国人，来这儿作奴工，用手为修建运河的工人洗衣服，只会说客家话和破碎的法语。后来，他的父母开了洗衣房改用机器洗衣，说的是洋泾浜英语和西班牙语，成了哥伦比亚人。他在美军属管的运河区长大，说的是纯正的美式英语、优雅的西班牙语和半调子客家话，是巴拿马人。他到美国加州读大学，得到生化硕士文凭，毕业后在一家医疗器材公司，担任中南美洲区的销售主管，每月奔波在迈阿密和巴拿马之间，二十多年来生活一直安稳舒适。五年前突遭解雇，他改行当了房屋经纪人。正逢巴拿马空前未有的房地产旺市，所以生意大发，他和太太全力以赴仍应接不暇。

“巴国人种混杂。这儿约有三十万中国人，占全国人口10%，都是早期开运河来作劳役的，现在新进来的中国人大都从事商业，有钱的不少，也相当有地位。我们和台湾一直有邦交，台湾派来农耕队，给我们不少贷款和资助，可是中国大陆在这儿作大生意和大投资，人数也挺多的。老实说，我们也弄不懂两方到底有什么不同，谁给我们钱我们就拿。两边都拿最好不过。” 何西笑着说。

在美洲大桥横跨的运河入口处，一栋典型的中国建筑顶着飞檐蟠龙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高耸的石碑刻有正体中文：“华人抵达巴拿马一百五十周年纪念碑”。这些背井离乡的中国人，当年在极端艰难的情况下孤苦奋斗，为了开凿运河作了最大的牺牲。

运河旁边的博物馆详尽地介绍运河的历史。很多国家都曾打过建铁道或是开运河的主意，1879年法国政府决定在此开凿运河，后因疟疾和黄死病蔓延以及财政困难，在1889年停工。到了二十世纪初，美国人利用政治手段怂恿哥伦比亚境内巴拿马地区的人发动政变，成立巴拿马共和国，与新成立的国家签订了不平等的美巴条约，取得永久使用巴拿马运河区的管理权，甚至可以干涉巴国内政。

美国投资了3.87亿美元，雇佣了数十万人挖凿运河。在施工过程中，来自世界各国的劳工，包括许多中国人，都为开凿巴拿马运河付出了血汗和生命。当时的劳工们在极端险恶的环境下劳动，先后死去七万多人。巴拿马运河于1920年起成为国际通航水道，使旧金山到纽约的航程缩短了七千八百英里。巴拿马运河一直受美国控制，直到1977年美国总统卡特与巴国总统签了合约，在1999年的最后一天，巴国人终于实现了奋斗多年的目标，正式拥有他们自己的运河。

新旧并陈的巴拿马城

沿着泛美公路往西行，太平洋海滩宁静美丽，渔村点点，几千个小岛遍布海湾，一些豪华的海滨度假村、高耸的公寓楼和独立的豪屋占据了美好的海景，专门为外来移民者所备。翻过起伏的山丘，气候变得凉爽，被环抱在群山之中的谷地原来是一个古老的火山口，如今花草如茵、林木茂盛、清溪纵横、庄园宽大。巴国世家喜欢把僻静的家园建在这儿，周末或是过年节的时候，全家在这儿相聚。从“百万富翁路”、“百万富翁巷”等路标可以看得出来，此处住的都不是等闲人家。

中美的背脊也是太平洋和大西洋的分水岭，海风夹带水分上升，在此狭窄的山顶相会，云雾阵雨和阳光交错变化。往北，地形骤然下降，进入到加勒比海的领域，气候立刻变得潮湿闷热起来。当地人多半混有加勒比黑人的血统，说的也是加勒比英语。这一带海岸多的是红树林纠结，小村庄弥漫着一片加勒比式的低调，几乎可以听到歌手贝拉方提唱起“香蕉船”来。牛口湾是旅游重点，有海洋生物保护区和如星火点点的群岛。我们坐渡船抵达其中最大的岛，看到它只不过比海水高出几寸，便很担心地球暖化海水上升会把它淹没。

我们坐船游览牛口湾，到红雨蛙海滩探讨当地的生态，从浓密的雨林穿进穿出，看到十分罕见的红雨蛙。在这儿潜泳是至上的乐趣，海水洁净透明，温度与体温一样。游在水里，整个人与海洋融为一体，珊瑚礁和彩色的热带鱼就在身边，海豚忽上忽下穿梭，与我们同游共舞。我们的旅舍搭在海边，餐厅兼充起居室就悬挂在海面，人可以潇洒地一边喝咖啡一边把脚泡在海水里，或是把钓竿丢下去试试运气。

在奇瑞克省的北方，终于找到了这个在西班牙语里叫做花城的小镇。花城位于巴国最高的巴如火山脚下，三边为群山环抱，一边往太平洋倾斜，属于雨林气候，一年四季凉爽明亮，云雾不时擦颊而过。灿烂的阳光和细微的雨丝同时洒下来，我们如同悬浮在云雾和光芒交织的幻境之中。一条绚丽而完整的彩虹出现在巴如山下，衬托山谷恍如仙境。

我们到达的一月底，正逢庆祝花卉和咖啡的盛大节日。巴人在此镇聚集，通宵达旦喝酒唱歌，原住民也盛装跋涉而来，晚上就席地而睡。春城无处不飞花，艳丽的色彩弄得我们眼花撩乱，空气混合着花瓣和雨林的芬芳，令人沉醉。这里的咖啡庄园美如公园，高山咖啡风味绝佳，热带瓜果物美价廉，街上多的是世界各地的佳肴餐厅，只是可惜还少一家中国饭馆。

精通西班牙语的那对朋友当机立断，马上办了移民，买了土地，要搬到花城盖房子定居，还一再怂恿我们也搬来为邻。他们说，从屋内可以展望外边的雨林，满山遍谷的花团锦簇；在此一年四季完美的气候里，小镇处处弥漫着温馨，到处有待他们发掘的惊喜；海滨不过只要一小时的车程，何况花城还有移民者的俱乐部，还要到哪里去找更理想的地方呢？

我们结伴同游世界多年，没有想到他们最后选择此地定居，看来巴拿马不仅是地理上的通道，国际的舞台中心，也是一条世界村的交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