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童
农历腊月二十这天是我家母猪花花被杀的日子。
可怜的花花在我家度过一年的幸福生活后,浑然不知即将被杀的命运。
早晨九点,懒太阳白惨惨照着泥水混合的冻土。花花刚睁开长长睫毛覆盖的双眼,挪动了一下肥胖的身躯。嘴里回味着昨晚吃的糠菜饭。她并不知此刻村口已支起一口大锅,锅里翻滚着热水。村里的小孩,主妇及闲客们纷纷闻声走向村口,以便抢占一块观战的风水宝地。
与此同时在我家院子里,我爷奶正使尽平生所有招数哄骗花花走向刑场。二老手持烤玉米,笑容满面,心里则盘算着谋杀花花N种方式。花花基因中深藏的警觉很快被调动起来,她细长的双眼望着烤玉米,歪着脑袋十分疑惑。见此计并未奏效,心急的爷奶顿时面露狰狞。 我奶仍手持玉米“嗷佬佬”引诱着她;我爷则悄悄走到花花身后,抄起一根榆木棒,抡圆了向花花屁股上砍去。花花惨叫一声,趔趄着向前跑去。她十分委屈,不知主人为何要强逼她去吃那吃不到嘴里的烤玉米。
目睹此情此景,我心里十分难过。花花虽然每天好吃懒做,颓废异常,但也算是我家的一员。即使我很讨厌她,在她被杀之际我竟不由生出几分同情来。她做错什么了吗?不,她是一头乖巧的猪。一直努力吃饭,努力长肉。春天她不会嚎叫一心要找男朋友,秋天也从不抱怨饭中零星的黑豆与黍麦。但她就是该死。人们就是要吃她的肉。
于是我饱含泪水,上前抚摸着花花额头上顺滑的毛发,安慰她道:花花呀花花,你不要难过。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要带你去见你的父母兄弟呀!
花花两只招风大耳扇动着,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犹豫着。终于,她相信了我。我俩相跟着走出院门,向村口走去。
村口此刻热闹非凡。胡屠夫磨刀霍霍,观战人群欢声笑语,将过年的气氛烘托得极好。万事俱备,只欠花花。
花花与我愉快地走在乡间小路上。她屁股一颠一颠,下垂的肚腹忽闪忽闪。花花昂首挺胸地走着。我忐忑不安地走着。
快走到人群时,花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我装作没有看到,目不斜视带她进入包围圈。
一见牛耳尖刀,花花立刻嚎叫起来,挣扎着往圈外跑。她左突右撞,吓得小屁孩惊叫着躲到自家门后。大人们则嬉笑着将她踢回圈内。胡屠夫肥胖的手指掠过刀刃,缓缓向花花走来。花花愈发惊恐,一时慌不择路,竟连忙用前爪在地上刨起坑来……显然她挖坑的速度比不上胡屠夫逼近的速度。她口鼻喷着热气,嘴角糊满白沫,小眼睛充满血丝,仿佛要喷出火来。终于,她挖不动了,背对胡屠夫,四条腿不住颤抖。
我心有不忍,冲她喊道:花花呀花花,你也是一只聪明善解人意的猪,怎么就这么不通事理呢?俗话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沒有无缘无故的爱。我爷奶养你一年,白吃白喝供着你,还让你独占那么大的猪圈,你——你知道如今房价有多贵吗?我爷奶对你这么好,人还要知恩图报,何况一只猪哩!今天就是你报恩的大好机会,此后你一年的房租一笔勾销,你生的伟大,死的光荣哩!
花花似乎被我打动了,脸颊飞上两片红晕。
我见机又继续添油加醋:这就对了嘛!人都摆脱不了命运,何况猪哩!你知不知道今天为我们做多大的贡献!你的血,会被炒成巴罗菜;你的油,会和前辈们一起进入人的肚腹;你的肉,会变成来年我的学费;你的头,会被供在灶台上享受神仙尊宠……
没等我说完,花花嗷的一声背过气去,晕倒在地。胡屠夫立马将她五花大绑吊在锅上。
锃亮尖刀捅进花花的脖子时,围观人群发出热烈的欢呼。我奶不失时地拿起一白瓷脸盆冲上前去接花花的血。接着,胡屠夫在花花前腿上插入一塑料短管,呼呼吹起气来。不一会儿我家母猪花花就变成一雪白透亮的气球。
气球入水。拔毛。剖尸。
观众们买走他们心仪的肉后,兴高采烈纷纷回家去了。花花不见了,地上只有散乱的猪毛和血迹。
第二天,我爷用花花的膀胱做成新的旱烟袋。我奶用花花的肾脏炒了一盘口感滑糯的爆腰子。
我家母猪花花,就这样从茅坑中消失。却又永远活在我爷的烟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