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丝做公益，追星新范式

“粉丝做公益是件了不起的事。把对单个偶像的爱推及更多需要帮助的人，是一种大爱的体现。”

“这些偶像是成功典范，可以对青少年的自我成长发挥正面指导或激励作用。而现在这些公益应援，正在让偶像对粉丝发挥榜样作用。”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汪陈晨

汶川地震十周年当天，出生四川的知名歌手李宇春发了一条微博缅怀地震遇难者。截至2018年6月12日，这条微博已有五万条评论。而大多数评论是粉丝晒自己的捐款——捐款给“玉米爱心基金”的截图记录。

2017年1月，明星王源在联合国发表有关优质教育的演讲。随后，其粉丝团发起主题为“优质教育”且持续一年的公益活动。

2008年汶川地震后，李宇春自愿献血，其粉丝也跟着献血、捐钱。

追星有各种方式，几乎每个明星背后都存在一个或多个粉丝公益应援。

粉丝公益应援最开始是由粉丝应援发展而来。粉丝应援起源于日韩，是粉丝向偶像表达支持，向大众宣传自己偶像的一种手段。应援方式包括给偶像送礼物、花钱投票、买偶像代言的商品、参加偶像工作探班、买偶像音乐专辑等等。近年来，粉丝应援还发展出了给偶像送卫星、送庄园、用无人机庆生等更加夸张的形式。

韩国粉丝在明星演唱会、见面会上给偶像献上大米花篮，活动结束后大米捐赠给慈善机构，这就是最初的公益应援。后来，粉丝的公益应援也发展出了越来越多的形式。

相比于其他应援方式，公益应援更能引发公众的好感，也多能得到明星本人的支持。

一直以来，疯狂的追星行为多易受到舆论批评。但是，当粉丝将自己对偶像的狂热用来做公益时，却有着意想不到的效果。

第一个歌迷公益基金

2018年3月19日，“玉米爱心基金”成立12周年。

这天，中国红十字基金会官方微博发布了一条视频，祝福“玉米爱心基金”本命年生日快乐。这条视频里有世界各地的“玉米”（即李宇春粉丝）对“玉米爱心基金”的祝福，也有李宇春本人对“玉米爱心基金”要说的话——“2018年让我们继续关注听障儿童，有爱就有希望，有希望就不要放弃”。

“玉米爱心基金”由李宇春和“玉米”共同推动，成立于2006年。这是中国首个由歌迷捐设和命名的公益基金。

2005年，中国红十字基金会邀请李宇春担任“小天使基金”形象代言人。此后全国“玉米”纷纷向红十字基金会捐款。2007年，中国红十字基金会把“玉米爱心基金”设为专项基金，并聘请李宇春作为该基金的终身形象代言人。

该基金公益方向是关注听障儿童康复。自2006年3月19日开始，所有“玉米”捐款统一进入“玉米爱心基金”账户，专款专用。中国红十字基金会通过其官网公布该基金捐赠及使用情况，接受大众监督。

玉米们经常在李宇春生日前后，用象征其生日的比如31、310、3100等数字给基金捐款。在捐款高峰时，网上捐款系统曾几度宕机。12年来，“玉米爱心基金”募集善款超过1400万元，受益者超过六万人。

“做Lee的猫”是一名疯狂的“玉米”。2005年，李宇春参加“超级女声”选秀时，才读一年级的她就喜欢上了李宇春。上大学后，她省吃俭用或以兼职所得给玉米爱心基金捐款，每次捐款数额都是31、310这样的数字。

除了像“做Lee的猫”这样的学生，也有很多已经工作的“玉米”默默给“玉米爱心基金”捐款。今年38岁的“Pioneer花医生”也是2005年喜欢上李宇春，彼时她已在外企工作。“Pioneer花医生”说，13年来，她记不清自己捐款总数，但逢年过节或偶像生日或自己遇到喜事时都会捐款。

除了给“玉米爱心基金”捐款，“玉米”也会自发去做义工，以偶像的名义做公益。

以偶像名义做公益

当前，明星粉丝做“公益应援”已司空见惯。

明星王源的粉丝站（粉丝站是支持同一个偶像的粉丝聚集起来的团体，这些团体从不同层面，以不同形式给偶像提供支持）——AtmanRoy-王源公益个站（以下简称源泉公益站），自2015年5月成立以来，组织、参与过许多慈善公益活动。有直接捐款、捐物资的活动，比如2015年8月天津港特大爆炸事故发生后，向天津红十字会捐献毛巾、毛毯；也有组织公益站成员去做志愿者活动，比如参与老人智能手机教学活动，组织净滩体验，到福利院看望老人等。

除了以基金会、粉丝站的形式，也有很多散粉自发以偶像名义参与公益。

演员王凯的粉丝最开始做公益起源于一位王凯散粉（散粉意为分散的粉丝，指的是没有加入任何粉丝组织的粉丝），以王凯在《伪装者》中的角色“明诚”署名捐修了一条山路。王凯的粉丝们受到启发，自此形成星火燎原之势，三年来陆续捐建13条路1座桥，打通将近30公里乡村路，捐建了74间学校书屋，送出了73119本图书，还给沙漠捐建上万棵树、送水给交警环卫和捐助老兵等。

不管是以粉丝站的形式，还是散粉自发的行动，以做公益的形式给偶像支持，已经成了较为普遍的应援行为。

不过由于公益本身的敏感性，粉丝公益也推进谨慎。“我们在活动开始前会多方考虑，还要考虑到对王源的影响，毕竟我们还是个粉丝组织。”源泉公益站的负责人大花向南方周末介绍，在公益项目的选择上，他们会选择自己认可并且认为有价值的，“成为粉丝之前我们首先是个有社会责任感的人，才会力所能及地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与其他粉丝团不一样，源泉公益站从2015年建立至今不集资不募捐，开展活动所用资金均由机构负责人或各地分队负责人自掏腰包。而有些活动需要直接捐赠物资，才会由粉丝提供。对于至今具体的资金数额，大花称他们没有特意计算过。

而王凯的粉丝，在落地体量较大公益项目时，会由粉丝组织与公益机构合作。比如“王凯影迷15吨公益捐书接力”，是与中国图书网合作，设立了捐书专题网页和购买通道。在完成捐15吨书购买目标后，粉丝们会在微博上公示项目进度，以接受各方监督。最终，半年内落地挂牌了69个书屋。

而小的捐资修路、修桥等项目，则由散粉自筹自建。据了解，大部分王凯粉丝捐资修路均经“信天谨游”官网认捐。“信天谨游”是一位在业余时间从事助学的公益人士开发的。在该网页上，网友可以认捐山村公路，“信天谨游”会发布施工信息、进度、回访照片等。王凯的粉丝在认捐后，也会自发回访。

虽然源泉粉丝站和王凯的散粉避免了集资，但在粉丝圈里，粉丝站多为慈善项目集资而起争议。许多粉丝站为了办集体的应援、投票活动，会向粉丝公开募集资金。由于缺乏有效监督和专业管理，粉丝筹措资金有利用率不高等风险，甚至被粉头（指粉丝团体的头目）私吞。

从粉丝应援到公益应援

粉丝做应援不光是为了给偶像看，也是为了给媒体、公众、同行看，以证明偶像的人气。因为给偶像送吃穿用品、送奢侈品也是常见之事，故“应援文化”也常被称为“贡品文化”，或落入消费主义陷阱之嫌。

研究偶像文化多年的厦门大学中文系助理教授杨玲告诉南方周末：“粉丝做公益是件了不起的事情。把对单个偶像的爱推及更多需要帮助的人，是一种大爱的体现”。这些公益活动也显示出粉丝对社会的促进作用，以及粉丝作为一个自发的社会团体所具有的强大的组织、筹款和运营能力。粉丝的公益活动，一方面可以提升偶像的形象，另一方面也可以化解大众对粉丝群体的偏见。

心理学家岳晓东博士在研究了青少年追星行为后，提出了“偶像榜样化教育”。他在文章里写道：“这些偶像人物也是成功典范，他们可以对青少年的自我成长发挥正面指导或激励作用。偶像不缺教育价值，缺的是对其教育价值的发现。”而现在这些公益应援，正在让偶像对粉丝发挥榜样作用。

粉丝小素也是自2005年开始喜欢李宇春。2008年，江西姑娘小素刚从医学院毕业。汶川地震发生后，李宇春虽晕针仍主动献血，小素受此感动，决定要去做一些对社会有益的事。她本来想去汶川参与灾后重建，但是遭到全家人反对，最后小素决定去离家较近的贫困县做支医工作。她签订的服务期是两年，两年后原本可以调回县医院，但是小素做了七年支医工作，直到在父母强烈要求下才离开。

七年的时光都在贫困县支医，头两年甚至还不通网络，但是小素一点都不后悔。“是因为春春和玉米这个群体对我产生了影响，她的正能量告诉我要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2015年从贫困县回来以后，小素开始继续追星，去看了李宇春的十周年演唱会。“青春时期对她的爱与疯狂，影响一生，否则我不会去支医。我在演唱会见到她，七年的时光，在我们之间仿佛是没有痕迹的。”

明星影响粉丝，粉丝追随明星。明星和粉丝也是相互促进、相互支持的关系。知名歌手谭晶一直非常感谢粉丝的支持，“我的粉丝群体在校大学生比较多，这些年除了在音乐上给了我很多支持以外，在公益上他们也是力所能及地参与其中。所以，我一直认为，我做公益是和他们一起的，我参与的每一个公益项目都和他们有关。”

谭晶告诉南方周末，她希望自己在未来能够动员更多人参与公益，“以前我一直觉得做公益低调最好，不一定非要让别人知道，但后来我发现，作为公众人物，我有影响力动员更多的人来参与公益活动，是一件非常有价值的事情。我希望以后能聚集更多的粉丝，一起参与到更专业的公益活动中，让公益成为一种习惯”。

明星粉丝的互动力量

面对粉丝公益的问题，杨玲提出，“成年粉丝显然比未成年粉丝会更加理智。现在国内的粉丝文化出现了一些令人忧虑的现象。比如，私生饭（指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跟踪、偷窥、骚扰明星的粉丝）、anti粉（指由于对某个明星不满，而做出极端行为的粉丝）的出现，偶像团体的粉丝群内部唯饭（指一个组合里只喜欢一个人的粉丝）、团饭（指一个组合里所有成员都喜欢的粉丝）和CP饭（指喜欢一对明星的粉丝）之间无休止的争吵，应援组织内部资金管理不善。如果有更多社会经验较为丰富的成年人追星，国内的粉丝文化也许会朝着更加和谐、有序的方向发展。”

中山大学社会学与人类学学院副研究员杨永娇认为，粉丝公益目前还是处于初级发展阶段。西方社会受到宗教文化的影响，很多人从小就有参与公益慈善的意识。而中国直到2008年，公益慈善事业才开始快速腾飞，激励公益慈善行为就需要发动各方面的力量。

“明星在公益上的激励作用有非常大的潜力，用公益应援来支持偶像有非常好的发展趋势。”不过，杨永娇也提到在粉丝公益发展初期，必然也会有一些不规范的现象，“毕竟粉丝公益现在还是在发展初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2016年慈善法出台之后，公益慈善的环境也越来越规范。而相比于粉丝自发的公益行为，一些明星动用自己团队的力量来运作公益项目，是相对比较规范的。”

其实，明星公益早在多年前就开始发轫。明星们大多有经济实力和人脉关系，有利于开展公益项目、组建基金会等。同时明星也有很高的知名度，能够对公益慈善事业起到宣传作用。比如李连杰发起成立了壹基金公益基金会，王菲、李亚鹏创办“嫣然天使基金”等。这类公益项目都是由明星直接发起，动用自己的经济实力和人脉关系来开展公益项目的。

相比于“明星公益”，那些由于粉丝对偶像的崇拜，自发开展的公益慈善活动，属于“粉丝公益”。“明星公益”往往有专业的机构运作，其资金使用效率更高，专业度也更高。“粉丝公益”的大众参与度更高，但是由于很多项目缺乏专业度，资金使用不高效。

杨永娇指出，粉丝公益发展应该更专业化。她指出了粉丝公益规范化的两个方向。“一个是明星自己如果能用团队的力量，以合法组织的形式，按照慈善法来运作公益项目，带领粉丝参与其中，就能让粉丝的公益更专业化。”

她提出的另一个方向，是粉丝和专业机构合作，“如果粉丝群体和拥有公募资格的公益机构合作，由粉丝通过合规的平台捐赠，而不是粉丝内部进行集资，也是粉丝公益规范化的一个很好的方向”。

过去，很多人对追星行为抱有偏见，用“脑残粉”等词语给追星族贴标签。当下，也有越来越多人看到了追星的正能量。偶像与粉丝的关系不仅仅是粉丝对偶像的单方面喜爱，更是偶像对粉丝起到榜样作用，引导粉丝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明星不只是拥有美丽的外形，出众的表演，更是对粉丝的人生有了深远的影响，这或许才是偶像真正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