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尔金娜
小王子说:宇宙浩渺,不是每个人的才具都可以俯瞰整个宇宙,甚至是一角。还好,重要的不是愧疚,而是我们始终能够被热情所激发。当在生活中发现力所能及的事,恰巧与自己的能力相契合,一样不会显得渺小。
我从小跟数学不对付,对数学课的恐惧几度超越一切。最初对数学产生恍惚的恶感,跟刚上小学时参加的智商测试有关。有这么一道题,我放下笔就知道自己完蛋了。“一年有幾个月?”我记得自己的震惊,又怕周围同学发现我的犹豫,只好在混乱的心情里写下我认为最接近真相的答案:“11。”
放学回家后,我用当时具备的全部智力分析自己犯下这可耻错误的原因。我真不知道一年有十二个月吗?好像知道,可又好像根本没在意过这事。睡觉前,我拿出两块泡泡糖,把甜味嚼干,一梗脖子咽进肚子。这是我从学校里听来的流言,如果把泡泡糖咽下肚,就算不死,也得落个半死不活。我当然不想死,只想拉拉肚子,把学校发布智商测试结果的那两天躲过去就行。可第二天我胃口照常地好,怏怏不乐去了学校。
就这么等了一天又一天,智商测试结果始终没公布。不久后,班里一个男生被单独叫到数学老师办公室,小道消息说他在智商测试里得了一百四十分,要被重点培养。大家都羡慕他,我只顾着庆幸没人发现我可能是个傻瓜,放学后又喜滋滋地去买糖稀吃了。
我在学校数学成绩平庸但不算坏。上五年级以后,情况开始变糟了,不过我还是参加了风靡一时的校外奥数班。我暗抱着一种接近魔幻的雄心:自己去奥数班后说不定“砰”一下就在数学方面开窍了。我基本可以确定,自己在奥数班里一道题都没学明白。我记得奥数老师下发著名“鸡兔同笼”问题的那天,空气里有种令人激动的紧张感。奥数老师用神圣的语调朗诵:“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见下面孩子都茫然,他用现代文解释了一遍,然后就开始计时。
“你瞅我干啥?动你自己脑子不会啊?”我身边的小胖子捂住自己的算草纸,急赤呼啦地瞪我。我也想动脑子,可脑子一点想动的意思都没有。我在一边咬着笔,思索牛顿先生与居里夫人所理解而我不能理解的深奥快乐到底是什么样的,心里非常酸楚。总算熬到时间的尽头,老师公布答案,小胖子攥拳喊了一声“漂亮”,他转头看我的算草纸,眼睛越睁越大。我后来再没去过奥数班。
上初中后,念书开始玩真的了。为什么非要钻研超越了日常功能的数学,对我来说始终是个谜。我花在思考这个问题上的时间超越了学习的时间。参加数学考试,我总像发烧进赌场,交卷后喜忧不辨,沉沉趴在书桌上发抖。我对数学课的记忆渐渐变成灰色的了。
做成年人的烦恼也许更多,但和数学课相忘于江湖的自由总归是甜美的。这门学科不再对我造成直接的威胁与羞辱,去银行和超市面对数字时反应慢些也是我自己的事,没人冲出来罚我站走廊,让我好好反思未来怎么整。可是数学课遗留下来的伤惨之感仍以一种隐秘的面目存在着,时不时飘出来虚晃一刀。有时窗外春光正好,蝉声带着清新的希望,我卷起袖子,立志跟一元二次方程拼了。更多时候,我整个人缩小得不能再小,僵坐在空白的算草纸堆里,仰望着无穷宇宙奥秘的门口,长久地怅然下去。
裴金超摘自《文汇报》
意林12+2018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