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小荷
青山说:有多少人曾受古装剧、武侠小说影响,披上一条被单就幻想自己是仗剑走天涯的侠客。行侠仗义的江湖是个“神奇”的存在,而当你有个会“武功”的老爹时,你的生活就更神奇了。
我一直觉得我老爸是某个没落门派的神秘掌门人,所以读到老舍的《断魂枪》时,我觉得里面写的就是老爸:夜深人静之时,他才会静静地在一个神秘的角落,吞吐天地之灵气。
上小学的时候,我姐是整个大院里唯一练过武功的人。别人都不理解老爸是怎么想的,居然让一个女孩子家每天起早贪黑,把身上练出一身腱子肉。他们不懂,某个月明星稀的夜晚,老爸拉着我俩的小手说:“现在这个年代不再需要武术了,但我们门派不能没落,我现在将掌门之位传给老大,以后要学会保护自己。”
老爸经常在大院的风口捧一本武侠小说,那时整个大院的小孩都崇拜他,因为只有他对杜心五的故事耳熟能详。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在欺负我的时候对我毫不留情。这种时候,老爸才不管对方是什么来头,使出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后来,整个桐梓坳的人都数落他没有知识分子的风度。从此,再也没人敢随意伸出脚绊我。
后来我去重庆读了大学,又去了北京。很多年来工作生活,很少遇到需要伸出拳头的时候。而神秘的易掌门还在家乡留守他的江湖,我因为忙或其他理由,并不经常回去。有一次回到家,发现老爸在单元门口给自己做了一个门牌,生怕有落难人士找不到他。我妈还跟我抱怨,说老爸在街上遇到一个陌生人,看对方失魂落魄,就鼓励他东山再起。“结果还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请人家喝酒,恨不得把对方邀请到家里住上一个月。”说出来也许不会有人相信,3个月后的某一天,居然有人一路放着鞭炮来到我家,抱着好多礼物,说是因为老爸的话真的“东山再起”。
我在美国做NBA报道的时候,有一年的赛季,几乎整个月每天只能睡两三个小时,焦虑到整天流鼻血。有一次我凌晨3点睡下,4点起来赶飞机,迷迷糊糊摔了一大跤,伏地哇哇大哭,也不知为什么伤心成那样。突然我房间的电话响了起来,是老爸怕我赶不上飞机特意叫我起床的。我想起小的时候,每次只要我被绊倒,老爸总是伸出铁砂掌拍一下肇事的桌子、床或书柜,然后模仿它们的惨叫声。我想象着那些异国他乡的孤独,未知的工作挑战,所有无形的敌人都会毁于老掌门的铁砂掌下,很快气沉丹田,而那些痛苦就像被拍死在墙上的蚊子的血。
有一年,我快要出书之前,他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在里面写道:“我们为有你这样的女儿而骄傲,你却不幸有我们这样无能的父母。”醒醒啊,身为帮主,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我一直都记得,他年轻的时候偷偷写过一部武侠小说,用那种打上了格子的稿纸。老爸不会知道我记得这些。也许我的记忆对过往自动进行了一些修订。记得有一次有辆车直直向我倒过来,说时迟那时快,我爸一个箭步,蹿出来救了我。也许他并没那么好的身手,毕竟是70岁的人了,上楼梯的时候已有些头重脚轻。
当我翻开那些旧照片,我才明明白白地意识到,在群体像当中,那个瘦弱不堪、毫不出奇的年轻人才是我的老爸。但这么多年,我越过那么多国境线,走那么远,完全是因为他用那传说中的武功保護了我一辈子呀,我到今天还是这样想的。
卖鱼猫摘自《读者·校园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