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卧薰子 高桥有纪
日本政府以“工作方式改革”为目的,提出了“兼顾主副业”的方针,不局限于单一事业的工作方式成为热门话题。人们拓宽事业领域的目的不是“赚零花钱”,而是想在近百年的人生里成长为不可替代的人才,创造价值。在时代的转折点,我们采访了先行一步发展副业的人们。
不久之前,笔者与31岁的落合实相约在东京涩谷区见面。为了深入了解他的事业现状.我们约定在他本职工作的公司再次沟通。当笔者来到“WyL上门看护站江户川店”时.过了好一会儿才认出面前推着山地车、穿着护士服的男子就是落合。与上次会面犀利的感觉不同,此时的他周身萦绕着柔和之感。
落合原本是一位上门护工,一周工作5天,每天拜访4到5位客户的住所。除了照料弥留阶段的病人.他还为癌症晚期、因疑难杂症或精神疾病等病症在家中疗养的人提供服务。他所在的看护站奉行“为每个人提供‘回家疗养选项”的服务宗旨,全年无休、24小时提供服务,轮班员工有20人左右。
轮班以外的时间以及休息日.落合从事咨询师的兼职工作。在涩谷的人才风险公司SCOUTER,落合负责医疗部门的建立,为上门医疗志愿机构介绍并培养特定人才。落合一共有4份业务委托性质的兼职咨询工作。
越来越多的人采取这样的工作方式。过去,日本的厚生劳动省曾明确提出禁止有本职工作的人做兼职。2016年底,日本政府一改就业规则,提出推广多事业的工作方针。受此影响,企业纷纷解禁员工兼职的规定,2017年被称为日本的“副业元年”。
政府方面使用的词语是“副业”“兼职”,但成为大众热议对象的工作方式更接近于“复(数)业”。一提起“副业”,人们的印象往往停留在深夜在小饭馆打工、在网上卖东西赚零花钱的行当,而“复数职业”指的是不只在一家公司开展单线程事业,而是同时在多家公司工作,发展多线程事业。虽然绝大多数人在本职之外做的还是“副业”,但也有人秉着“打破个人极限”的念头,建立起令人惊叹的工作方式。
在落合三十几年的人生中,他有过3次兼顾多件大事的经历。第一次是在他18岁的时候。落合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甚至压缩睡眠时间外出工作,却患上了早发型阿尔茨海默症。照顾母亲的过程中,落合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思考了人生和死亡,决定成为一名职业护工。为了賺取生活费和学费,他一边在福冈的诊所打工,一边在看护学校上学。
23岁时,落合在东京某大学医院工作,期间他报名参加了专业网络技术学校的课程。当时与他一样出生于1986年的同龄人被称为“八零一代”,活跃于IT业界,落合也参与进去,积累了知识与人脉。
后来落合辞掉了医院的工作,投身上门看护领域。之所以做出这样的选择,是因为他不止一次无法满足住院病人“想在家中死去”的诉求。上门看护这项服务在日本社会还很薄弱。无法完成人们最终的心愿,落合感到非常懊悔。
如今他迎来了第三次挑战。落合取得了姑息治疗看护资格证,在日本政策学校学习政策与社会相关知识。在校期间,他听了格莱珉银行创始人穆罕默德·尤努斯的演讲.深受触动:“尤努斯是优秀的管理者。我深切体会到如果不具备商业头脑,再好的东西也无法在社会中得到推广。”
他为公司创建上门看护事务所的新门店,如饥似渴地学习经营和人力相关知识。渐渐地,落合“熟知看护现场情况”“了解经营知识”“对IT熟悉”的口碑传开了,刚刚进入上门看护业的公司纷纷向他发出协助邀请。而面对想把上门看护作为正式工作、随时来找落合交流的人们,落合希望对方可以长期坚持下去,将这份事业变为领取月薪的“工作”,而不是临时打工。
人事岗位出身、出版过工作方式相关著作的藤原和博说:“如果你在两个领域成为百分之一的优秀人才,将百分之一做平方计算,你就是万分之一的稀有人才。”
落合说:“对我而言,上门看护是我成为第一个‘百分之一人才的领域,第二个应该就是IT业吧。”现在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推广上门看护与住宅关怀服务。
在涩谷站附近的一栋杂居楼房里,有一家并不起眼的摇滚乐酒吧,这家店甚至连块招牌都没有。吧台里的男性不时从柜子里取出黑胶唱片,放在唱片机上搭好唱片针播放乐曲。他是酒吧的股东之一,名叫日比谷尚武,今年41岁。他的另一个身份是Sansan云名片管理公司的业务员。除了这份作为“联络者”的工作,他还承接了五六家公司的宣传咨询、企划运营学习会活动会的业务。
落合与日比谷是对多线事业高度关注的三四十岁人群的代表,他们并不执着于金钱,而是重视自身的成长和对他人的帮助。这一代人的另一个特点是懂得灵活利用互联网,他们在学生时代经历了网络的兴起与普及,不少人成为了风险企业家,擅长利用社交网络发送信息、拓展人脉,被称为“社交网络世代”,日比谷的云名片管理业务也是将人与人连结起来的工作。
作为Sansan正式员工的日比谷不仅仅应对宣传任务,还开始与公司外部的各色人员建立关系。听说公司在招聘工程师,他就利用人脉关系发掘优秀人才:身边有人想了解向美国进出口业务的先行实例,他就去联系相关人员。不断主动帮助他人的日比谷觉得把这作为正经职业也不错,成为了名副其实的“联络者”。
去年日比谷开始独立创业,虽然不再是Sansan的正式员工,但他与Sansan签订了业务委托合同,一周花一半的时间在这里工作。因为公司禁止员工从事副业,过去日比谷是以“外部活动”的理由志愿参与其他项目的,而他希望把这些转化为有偿“工作”的原因也是这代人特有的想法:“与其说我想赚钱,不如说想认认真真地努力一回。”
对喜欢为人们牵线搭桥的日比谷来说.他的工作和私生活没有清晰的界限,摇滚酒吧也只是生活的延伸,他平时就常常与喜欢听唱片的朋友在家喝酒,酒吧的区别不过是人多些、挤一点。开酒吧的资金是众筹的,熟人经常来这儿坐坐.也带来了不少工作机会。
有些人开展副业的动机是“想成为对他人有用的人”。
“这款很适合你呢!”
“可能还有其他的短发发型。”
“那平时怎么保养呢?”
在东京慈惠会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一间病房,谈话内容充满了女性聚会的热烈气氛。去年夏天接受癌症治疗手术的女性和看护员、美容师兼形象顾问村桥纪有子进行着沟通。这位患者佩戴着与村桥一起挑选的假发。当病人因为抗癌药物和化疗出现脱发、长皮屑、指甲变色等问题时,形象顾问和“支援师”负责帮他们解决问题。随着一边继续工作一边治疗癌症的人不断增多,修饰外貌成了备受关注的焦点。村桥站在专业美容师的角度帮助患者,她平时在沙龙从事美容师的工作,每月去医院两次,举办“形象顾问支援咨询室”活动。
村桥是在婚后取得美容师资格证书的,夫家开的老牌美容院已经传了三代人,公公被称为日本近代美容的先驱,村桥因此获得了全方位接触美容院、化妆品相关国内外美容技术的机会。她对医疗用假发尤为关注。物美价廉的时尚假发不断增多,但是可以在治疗过程中佩戴的医疗假发大多尚为生产者主导的高价商品。
村桥说:“病情已经让患者们十分不安,如果在不具备任何相关知识的情况下,选购医疗假发,经济和精神负担都会非常重。”
村桥了解到欧洲的先进医院会配备理发店、美甲室、美容院等设施.于是与地方相关部门、医院合作开设咨询室,最初却是门可罗雀。
“患者容易误认为我是医疗假发推销员,常常只是和护士聊聊就回去了。”
村桥了解了不同种类抗癌药物的副作用,造访医疗假发生产商家,自己也尝试体验订购假发。随着与患者建立起信赖关系,越来越多的人为她介绍客户。村桥为患者在医院做咨询与假发试戴,在沙龙修剪假发并完成销售。咨詢是免费的销售假发的利润也很低,但是本职的美发部分还是可以获得不错的报酬,村桥希望以后能把这项业务从志愿服务转变为工作。村桥说:“一部分脱发患者找不到适合自己的医疗假发,就闭门不出。我想用美容师的技术和对美的感觉帮患者恢复自信与喜悦。”
近来对员工兼职或开展多项事业解禁的大型企业也有所增加。在日本雅虎,只要事前通过内部系统进行申请,就能在不妨碍本职工作的条件下从事公司以外的工作。
图像设计师同直哉是在入职3年时拓展另一份事业的。他想试试在公司以外的世界自己可以达到何种水平。通过在服务众包网站上竞标,他通过设计Logo和图标获得了一件作品几万日元的酬劳。同表示:“能在业余时间轻松挑战,不靠关系取得竞争的胜利,让我觉得很不错。”
随着作品被采用的增多,他开始挑战网站设计等复杂工作,主要是在工作日的夜晚和周末时间进行,最大的收获还是自我的成长。现在,他接受的业务比雅虎正式员工的工作量要多得多,不断积累经验,工作速度与精度都有所提升,与他人的沟通能力也有了显著提高。
“类似‘就是这种感觉的模糊表达在公司内部行得通,在外面却行不通。通过副业,我锻炼了理解对方要求的能力。”
2017年夏季,同与公司里的上司合作,参加日本SIX-SHEET室外广告设计大赛,在普通公开招募组获得了金奖。最初开展副业只是为了在公司外部验证自己的能力,结果竟然真的攒到了一笔钱,并用在了年初的婚礼上。同说,公司对他能力的评价也提升了,工资也随之上涨。笔者问他是否考虑过辞职创业,他说:“在大企业工作的优点是可以参与大型项目,创业的优点则是自由、与客户关系更紧密。现在我同时拥有了这两种优势,对我来说这就是最好的状态。”
最后接受采访的是在大阪就业支援公司l-plug负责广告宣传的松田真弓。松田正与l-plug沟通在保留原有的工作的基础上,接受“坂之途中”农业风险投资公司的职务。
松田是在一年前知晓坂之途中的,她从朋友那里了解到,这家公司为了支援小规模农家,在收购他们种植的无农药蔬菜后,通过自有销售渠道进行零售。松田本身很喜欢蔬菜,甚至梦想将来亲自种植无污染蔬菜,她对坂之途中的商业模式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l-plug的工作既有趣又有意义,她并不想辞职,于是直接向田中伸明董事提出了申请同时做这两份工作。
田中笑着说:“她一向语出惊人.这次也不例外,她想继续努力为本公司做宣传工作。在外面有其他工作的话,她的能力和眼界可以获得提升。虽然心情比较复杂,但站在公司的角度,我也想挑战一下。”
l-plug原本就允许员工开展副业,但员工同时从事两份正职还是首例。松田还在与两家公司商议具体的合同形式。理财规划师山崎俊辅说:“过去,日本企业对全体员工实行统一的管理规则,或许这种‘全体一致的管理方式已经不再适于现状了。”
从个人适应公司准则,到公司适应个人自由的工作方式,日本是否能完成这样的改变,让我们拭目以待。
[译自日本《AERA》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