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澄
“家书给我们动力,没有家书我们就不可能赢得胜利。”一个二战中的美国步兵这样说。
战地家书带给深陷战争漩涡的人们以巨大的慰藉,小小的纸片竟然成了战士们的生命线。
面对洪水般的跨洋书信,美国邮政与军方联手合作,迅速运作起一整套现代化、规模化的家书邮政及监控体系——胜利邮政(V-Mail)。这套体系依托技术进步,达到了大量压缩空间和提高效率的目的。
美国当局慧眼识金,尽量利用书信鼓舞士气的功能,大力宣传和鼓励前线战士与后方亲人频繁地使用V-Mail,同时一边审查和监控战争舆情,一边热心地教育民众如何更好地给战士打气。
实际上,早在宣战前,美国邮政就已经为可能发生的紧急邮寄服务准备方案。宣战后,因为全方位的海外作战,国际邮件推动邮局与军方携手合作,他们意识到必须减轻信件的体积和重量,于是从英国航拍服务那学来了微缩胶卷这一招。
简单地说,V-Mail就是把信写在一种统一的特殊单面表格上,邮寄到华盛顿,经军官审查后,信件被拍摄在16mm的微型胶片上。一卷胶卷能包含18000封信,胶卷空运到各国军用邮政站点后,再将底片洗印到大约4x5英寸的相纸上。放进信封,装袋投递到前线。
V-Mail的特制信紙令微缩更简单,邮局甚至免费给人们提供文具。通信者每天可以从邮局领取两张信纸,购买也很方便。
在美国,邮局负责将邮件投递到各部队,军队负责海外递送,而柯达则专管微胶拍摄。由美国国内和欧洲及太平洋战区的多个站点支持起来一个庞大的邮政网络。随着战争扩大,V-Mail令战地家书在全球的处理更快、更标准化,尤其为运输其他物资腾出了空间。也就是说,每个邮政袋里可以装下15万封一张纸的信,重45磅,这些信如果用普通信纸写需要装37袋,重1.2吨。
从1942年6月V-Mail启动到二战结束期间,美国共有5.56亿张V-Mail被送达前线,从前线寄回国的信的数量是5.1亿封。军队与邮局的完美合作实现了启动V-Mail的两个关键目标:提高速度和缩减空间。
技术进步加上无微不至的服务,使V-Mail迅速被民众接受。
巨量的书信往来为海外战场及时且源源不断地输送养分,支撑人们坚强面对困境,甚至绝境,令孤独可以承受,特别是鼓舞了士气。从这些意义上来看,胜利邮政不仅高大上,而且是真的胜利了。
当然,V-Mail的微缩功能也导致了很多不便。由于信件都要被机器平铺开拍摄,所以不允许有剪报、广告等零碎物品,以防卡住机器。曾有一个姑娘给她的恋人发了一封留有口红印迹的信,印迹黏在机器上导致故障。因此当局呼吁公众不要留下类似爱的痕迹,这也提醒了大家V-Mail缺乏私密性。但是这些不便与V-Mail的成果相比,似乎并不值得一提。
除了确保高效率的战时书信往来,二战中各国对家书的审查也从未放松过。不管是V-Mail还是普通邮件,只要通过军队邮政,就必须进行审查,与地点、行动、队伍相关的敏感信息都会被剔除或退回重写。有时候干脆就把信件没收了。通过审查后,信件会被重新装进信封,盖上一个“已经xxx审查”的章,有时候跨国邮件会在沿途被多个站点反复开封和审查。
轮到了V-Mail,它显然更适用于简短的不需要保护隐私的信件,也不利于间谍传递信息,因为它可以杜绝隐形墨水或微粒,所以天生就承担了部分审查功能。而审查官要做的就是把敏感信息涂黑。
当然,暴露地理位置被算作最大的违纪。士兵们尤其憎恨这一禁令,认为这既不公平,也没必要。他们使用一些简易的密码以便让爱人知道他们的去向,然而审查官都训练有素,善于在字里行间寻找密码。
曾有一个士兵试图用虚假的扑克牌输赢来透露自己的位置。他大概是说得太含蓄,竟然骗过了审查官,但没想到也骗过了他老婆,以为他要赌钱。他只好回信解释说,这些数字代表纬度和经度,就这样,这个士兵被抓了。当然,也有不少士兵纯粹是为了和审查官玩智力游戏。
一个士兵给他老妈的家书简直令人崩溃——你知道B小姐住在哪里,你取她住的地方的第一个字母,然后取你住的地方的最后一个字母,然后取婶婶曾经住过地方的第三个字母,然后取我们搬到公园这边之前住的那个地方的最后六个字母——他的驻扎地是墨尔本,当然这并没有逃过审查官的法眼,他的信也被退回修改了。
战地信件审查的任务由军官承担。这令他们有机会深入了解他们的士兵,却不利于保护隐私。
实际上,在混乱的战场上,很多审查官把读信当作娱乐,有些人并不克制自己在窥视隐私后的得意,更有甚者还会四处传播他人的隐私。这样的事情遭到了不少下层士兵的抗议,一个士兵在给他的女友的信中这样写道:“如果你觉得我哪封信写得冷淡,要怪就怪审查官吧。”
由于具有维系军民联系、鼓舞士气的功能,战地家书在美国渐渐脱离私人领域,越来越被外界关注,甚至被当作战斗工具而进行讨论和建议。同时,对家书的审查也提供了当局在战争期间管理舆情的可能性。
例如1942年建立的美国女子辅助军团,从一开始就陷入诽谤危机。最初当局怀疑是敌军散布的谣言,但通过家书审查发现,原来是前线的士兵们在家书中反复强烈地表达对女人加入战斗的怨恨,刻薄地嘲讽和警告自己的姐妹和妻子不要志愿服务,这令他们蒙羞。
士兵们写道:“曾经指望我们的美国姑娘们不会受这个罪。毕竟,我们还希望体面地胜利还乡呢……我们的领导人怎么这么愚蠢,竟然去摧毁我们为之战斗的东西。”
这次事件中,家书审查帮助军官们窥视到士兵的恐惧与愤怒。临近结束时,审查者们又注意到士兵们表现出更多野蛮倾向,例如一个年轻人在信中提到,要多拔些死去日本军官的金牙,给妈妈做一个金项链。越来越多的信件里提到了用敌人的头骨做战争纪念。到1944年初,审查发现提到这种暴行的次数已经超过了提到敌人行为的次数。
由于家书的战斗属性,社会各界对于应该怎样更好地写私人信件也是操碎了心。在大后方,不少组织也在竭力宣传如何给前线战士写信。他们鼓励民众多写积极的情感和对战争的观察,尽量少表达悲观沮丧的情绪,希望人们通过书信帮助前线战士振作起来,也建议妻子对丈夫忠诚。
红十字会记者罗斯玛丽·阿梅思就曾在文章中提醒美国女性:“战争中的男人既没时间也没心情和精力了解家务琐事,他们挣扎在生死之间,这是你们所不能理解的。哪怕不能摇身变成心理学家或作家,你们还是需要尝试改变,只有恰当的书信才能帮你们维系浪漫关系、母子亲情或夫妻联系。”
在《士兵与妻子们的战争焦虑》一文中,作者分析了卷入战事的男男女女面对的社会压力,结论是,战争中强烈的情感如果不能得到认可,情感创伤将远远大于身体危险。
文章这样呼吁:“美国大兵,他们的妻子和孩子们,构成了大约全国人口的五分之一。这个群体在做什么想什么,可以影响到美国的将来。所以,民众需要了解这些被卷入战事的人群在想什么。”
在被迫宣战后的短时间内,美国能把一个小小的家书邮寄,运作成一个多方介入、多方受益的高效体系,由这个小小的侧面,或许可以窥见当年美国人的性格与能量,从作战到政府运作再到民间,美国全方位地赢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
〔本刊责任编辑 周静静〕
〔原载《华声》2017年第2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