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蓉
众所周知,中共六大是在莫斯科召开的。这是迄今为止,中国共产党历史上唯一一次在国外召开的全国性代表大会。
为保证代表们的安全,并让代表们准时赶到目的地,共产国际和中共方面在哈尔滨、满洲里等地,安排了地下交通站秘密接应代表们过境。1928年春,中共中央在哈尔滨设立了秘密接待站,并委托中共哈尔滨县委做好安排。中共哈尔滨县委指派中共党员、共青团北满地委书记李纪渊负责接待工作。
秘密接待站设在哈尔滨的道里外四道街(又叫面包街、红专街)14号的一座平房里,这里也是共青团哈尔滨县委委员阮节庵(又名阮昌、魏仲仁)、沈光慈夫妇的住处,比较安全。阮节庵当时在哈尔滨广播电台工作,妻子沈光慈在电话局做打字员。两人都有职业,便于掩护。阮节庵和李纪渊一起负责接待工作。沈光慈和县委交通员、原在上海党中央做翻译的朝鲜族人小白,也参加接待工作。
此外,中共中央还派龚饮冰、何松亭和在中共中央妇委会工作的杨之华(瞿秋白的妻子)到哈尔滨协助完成接待工作。龚饮冰当时在上海担任中共中央会计。杨之华带着女儿独伊到哈尔滨后,被安排住在阮节庵家里,随时接待来哈尔滨的六大代表。
从1928年4月开始,关内的六大代表陆续来到哈尔滨。他们到哈尔滨后便按照接头地址和暗号与小白或李纪渊会面。接头地点设在道里中央大街一处卖衣服的商店里。小白在那里以店员身份作掩护,随时会见来哈尔滨的代表。暗号是“以一盒火柴,抽出几根一齐折断”。关系接上后,再由李纪渊通知杨之华,由杨之华或阮节庵夫妇安排食宿。
单个来的男同志,通常由杨之华带着女儿一块儿活动,对外就说是“夫妻”。当时杨之华的女儿独伊虽然只有6岁,但很懂事。杨之华教她,如有人问就说是“爸爸”。独伊很乖,但喊过几次“爸爸”之后,她有些奇怪了,便问妈妈:“我怎么有这么多的爸爸呀?”
从哈尔滨出境到苏联的线路有两条:一是乘火车往西去满洲里;二是乘火车往东去绥芬河。
往西走满洲里线路的,临行时由接待站交给每个代表一个过境的号码牌。到了满洲里后,在车站附近就会看见两辆马车在那里等候,马车的前面分别挂了一个车灯,一个上面标着67号,另一个标着69号。只要代表手里的号码牌和车灯上的号码对上,把号码牌交给苏联马车夫,不必说话就可以上车。边境那边也设立了接待站,负责安排换乘去莫斯科的火车。
走绥芬河路线的,从哈尔滨乘火车,到达绥芬河,与一个苏联铁路工人接头,被安排在他家休息吃饭。到了晚上,再由这个苏联人带路过境,需要翻山涉水,走很长的一段路才能过境。晚上起程,得到第二天早上才能进入苏联境内。然后乘火车去海参崴,再从海参崴换乘去莫斯科的火车。
哈尔滨接待站尽量安排六大代表走满洲里而不走绥芬河,因为从满洲里到莫斯科距离更近,但有时来的代表比较多,就得分散行走。
唐宏经(1901—2005,又名唐韵超,时任中共满州省临委职运书记)是出席中共六大的代表之一,同时又承担了在哈尔滨接送六大代表的任务。他回忆说:“1928年5月,我们从沈阳乘火车到哈尔滨。临走时,省委交给我一个火柴盒,里面装有21根火柴,让我下车后到哈尔滨道里区俄国大街一个马车店接头。下车后,我们找了一家旅馆住下。之后我揣着接头的火柴盒找到了马车店。张国焘、罗章龙、夏曦等人已先期到达这里。张国焘与我打过招呼后,我把火柴盒交给了他。他数了数,对我说:‘因南方代表的口音容易暴露,满洲省委的代表还有一项任务,就是把你们分到各组,护送南方代表过境。
“记得第一次护送的是广东代表团。我到车站买了去满洲里的火车票,带着他们乘火车。火车要开一天一夜,一路上他们几个尽量不说话,一切由我出头。送走广东代表,我在满洲里住了一夜,第二天又返回哈尔滨。就这样,我先后护送云南、贵州和江西的代表过了境。
“大约是5月下旬,我护送张国焘、罗章龙、张昆弟等中央代表出发时,张国焘告诉我,这次就不返回去了,一起过境。车到满洲里后,马车夫把我们送到远处山上的一间房子里,晚上我们乘火车到了赤塔,又在赤塔住了一夜,第二天才转乘去莫斯科的列车。
“火车经过一个多星期的运行到了莫斯科。在这里,我们见到了许多代表,因为有几个省的代表还没有到,会议并没有马上召开。有一天,大会秘书长周恩来找到我,对我说:‘老唐,你怎么把团员也带来了?这时我方知朱秀春竟是个团员。我一时没了主意,问他怎么办,周恩来想了想说:‘让朱秀春写个入党申请书吧。就这样,经过与会代表一致通过,朱秀春在莫斯科加入了党组织。”
关于穿越国境线的经历,还有其他六大代表的回忆:“我们经中长路到哈尔滨,在一个指定的招待所住下来。和我们联系的苏联同志给了我一张美钞,让我们记住上面的号码,这张美钞实际上是一张苏联境内的‘通行证。他还告诉我过边界的联络暗号。在满洲里下火车后,我们跟着这个苏联同志坐上一辆马车,车夫扬鞭一甩,四匹剽悍的马拉着车奔驰向前。这时天还没有亮,还挂着星星。半个小时后,我们到达国境分界线,马车穿行在碉堡群中,如入无人之境。正当我们离开我国边防哨兵的最后一个碉堡时,听到砰的一声枪响,马车夫镇定自若,快马加鞭,一股劲地冲出了国境线,安全进入了苏联境内。”
据六大代表黄平的回忆录记载:
1928年5月,我奉中央之命带着三个香港海员同志一起去莫斯科参加六大。我们是乘日本船到大连。同船去的有杨殷(著名工人运动领袖,时为中共南方局委员),但是我们装着不认识。我们坐的是统舱。船到大连时日本警察盘问杨殷,杨殷说他是做药材生意的,并打开手提箱,拿出一些药材样品给他们看,警察就走开了。我们从大连乘火车到哈尔滨,在哈尔濱接上了关系,并得知在满洲里过境的办法。之后辗转到赤塔,苏联的有关部门来检查我们是否带有私货,没有发现什么就走了。住了约一个星期,我们乘火车到了莫斯科。
1928年4月1日,福建代表罗明和许土淼离开厦门到上海,在上海等了很久,然后取道大连到哈尔滨,在哈尔滨住了20多天,才由交通员带着乘车去了满洲里。下了火车后,他们改乘马车到达中苏边境的一个山地。他们是晚上爬山过边界的。事先,交通员提醒他们不要咳嗽,而当时许土淼患肺病,咳得很厉害,过边界时,只好捂住嘴。到达苏联境内的火车站,他们看到了蔡和森等人,大家一起乘火车于6月初抵达莫斯科。
当时在中共中央妇委会工作的杨之华、李文宜带着杨之华的女儿独伊是从上海动身的。据李文宜回忆,她们先乘船到大连。这是一艘货船,她们住在底层的货舱里,空气污浊。李文宜晕船,一动就吐,只好躺着不动。关键是李文宜的心情也不好。1928年元旦她刚结婚,爱人罗亦农,时任中共中央临时政治局常务委员、组织部部长,因叛徒出卖不幸被捕。李文宜在党组织的帮助下部署营救工作,但没有成功。1928年4月15日,罗亦农英勇牺牲,年仅26岁。
李文宜当时的名字叫李哲时。罗亦农在给她留下的遗嘱中深情地写道:“哲时,永别了!望你学我之所学以慰我。灵如有知,将永远拥抱你。”大难之后,痛定思痛。想到罗亦农,李文宜不禁泪如泉涌。想到大革命失败后许多同志被逮捕牺牲,如果罗亦农活着,也是要去参加党的六大的。现在却只找到罗亦农的遗体,并暂时厝放在安徽会馆。
想到这些,李文宜整日以泪洗面。杨之华看她三天不吃不喝,尽力劝慰照顾。李文宜在货舱里恨不能放声大哭,以泄多日来隐忍、压抑着的悲痛。杨之华劝说:“你这样不坚强,万一弄病了,还有很长的路程要走,该怎么办呢?”船到大连后,李文宜才进了点饭食。
下了船,她们买了火车票,经过南满铁路和中东铁路继续北上。车到哈尔滨、满洲里,都有组织负责人来接头,李文宜和杨之华需要分开,各自与人扮成假夫妻,而且不能说话,免得暴露南方口音。她们还要脱下旗袍,穿上东北农村妇女穿的衣服,箱子里所带的物品,只要是南方的东西,一律留下。李文宜和杨之华时分时合,一路风餐露宿,终于到达了国境线。
过国境线时,杨之华和李文宜乘一辆马车。杨之华带了20美元,放在女儿独伊的一条裤子里,以免被人察觉。不料,下马车时,她们把裤子忘在了车上。杨之华悔恨不已,对她们来说,那是一笔很大的损失。
李文宜回忆,她们5个人一起,住进了一个居民家里,等西伯利亚铁路的火车。女主人很殷勤地接待她们。午饭时没有筷子,也没有刀叉,只有木制的一柄汤勺。先来一碗罗宋汤,再就是几片黑面包和香肠。每人一根酸黄瓜,吃起来香甜可口。男同志们边吃边聊。李文宜细听,他们聊的都是湖南农民革命。晚上,男士们睡在一间卧室里,杨之华和李文宜被安排睡在客厅的长沙发上。过了两三天,火车来了,大家才上了车。
火车经过贝加尔湖时,正遇上倾盆大雨。一望无际的湖水,更显得烟雾迷蒙。李文宜在车上写了一首感怀的诗,其中两句是“雨打车窗人共泪,水天浩淼心与惊”。一行人都对李文宜十分同情。
据哈尔滨中共党史大事记载,经哈尔滨接待站的六大代表共40多位。他们都安全到达了莫斯科,从而保证了六大的顺利召开。
〔本刊責任编辑 吴 俊〕
〔原载《文史博览》2017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