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莲 子
已故台湾著名诗人余光中的诗作《乡愁》,感动了全球华人,也令无数游子回望童年,书写故乡。乡愁不是作秀,是浸透在骨子里的内涵,是人生情感的重要内容。每当春节前夕,看见汹涌的回乡大潮,他们拉着行李箱,拎着蛇皮袋,挤火车,赶长途汽车,风雨无阻,即便雪灾肆虐,人在堵途也挡不住回家的脚步,令人感动。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乡,都有乡愁。而在过往的岁月里,我曾经以为自己是个没有乡愁的人。不是因为不怀乡念土,而是因为父是天,母是地。在苍茫辽廓的天地之间,只有他们才是倦鸟归巢的枝头。五湖四海,父母在哪里,哪里就是生命的居所,就是心灵的故乡。
湖北,那原乡的土地,有我的宗脉,牵扯着我的生命。那里陌生而又稔熟,渺远而又亲近,让人思念丛生。地处广东沿海的历史文化名城海丰,却是我的出生地。那里旧时为百越杂处之地,新石器时代已有先民在那里繁衍生息。自晋代设县1600多年来,人杰地灵,百业兴盛。人总会忘不了自己成长的地方。这片土地,有我童年和青春的记忆,有我热爱的山川草木和大海的气息,它早已深深融进血脉,与我难解难分。而汕头,这座地处南瀛之滨,韩江下游,濒临太平洋主要国际航向的东南沿海港口城市,也浸润着我的情感,让我魂牵梦萦了整整20年。
内心里,真的分不清到底哪里该是故里。在我看来,人的故乡,的确不止于一块特定的土地,几处宅院祖屋,而是心灵和精神的。感情深处,父母在哪里,哪里就有念想,有乡愁。
前阵子,为了考察那些在人们的视野中逐渐苍老、萎顿的传统村落,我走了不少地方,也做了一些文化上的比较。我发现,欧洲最迷人之处是那些年代久远的小镇,它们静谧安宁,温润有光,如同图画。在我们中国的版图上,万水千山走遍,最简单而又最具安静的美的地方,当是那些四面青山葱郁,绿水环流,体现着依山傍水传统风水理念的中国古村落。更重要的是中华民族拥有5000多年农耕文明史,村落文化不仅记录着农耕文明的丰富历史信息,反映出中华民族不同地域、不同族群的生产生活方式、道德伦理观念和民族习俗风情,也承载着中国传统的人文理想。现存的传统村落则是村落文化传承的典型,世世代代,给了人们刻骨铭心的乡风、乡情、乡愁,是乡土中国最久远记忆的“根”和“魂”。可是,随着工业化时代的前进脚步,逐渐凋敝的传统村落正拖着寂寥的背影走向岁月深处,隐约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那次,我在寂静苍茫中,沿着时光的脚步追溯,拍了很多见证历史沧桑的老照片,希望能让寄托与安放乡愁的传统村落永久散发着悠远气息。
关于守旧,关于喜欢历史悠久,我在欧洲有过很细小却深刻的感受。
那次,在英国一个叫作大雅茅斯的著名海滨城市,我入住一家具有200多年历史的皇家酒店。这是当地唯一受国家二级保护的酒店,不仅不能改建,连墙壁、窗和下水道都不能改动。和现代的星级饭店相比,这间酒店显得有些寒碜。没有富丽堂皇的大堂,没有锃亮的大理石地面,也没有气派的玻璃幕墙。楼道幽暗而狭窄。由于年代久远,人一走在上面,那旧楼地板就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让人感觉随时都会塌下来似的。尤其是电梯,更是老式得让我难以想象。电梯上下全靠一根粗大的绳索拉动,而门是双层的。里层的木板门靠人左右拉动,外面一层则靠人推。我第一次使用这个电梯时,因为没掌握要领,折腾了足足5分钟,电梯仍原地不动。可是,这间酒店的价值恰恰在于它的“旧”。它古色古香,尊荣高雅,所有的陈设似乎都闪烁着一种历史的古旧的光泽。古朴典雅的家具,晶莹剔透的水晶灯,精致的装潢,温馨幽静的咖啡厅,好像这些都是为怀想什么而设的。据说当年,常有皇室成员悄悄来到这里幽会。现在的住客以怀旧的老年人为多,似乎他们都对这里独有一份记忆。
我入住的房间门上醒目地标着Dickens的名字。1847年,这位英国批判现实主义的杰出作家曾在这里生活、写作了一年。它濒临大海,站在阳台上,极目海天一色,心境顿开。房间里依然保持着当年的原貌,室内所有的陈设都落满了岁月的遗痕,将人带入英国文化的幽深处,古老的大床,古老的大衣柜,桌子有些斑驳,布面椅子已经很旧,墙上的电源插座也是老式的,盥洗室就更古老得没法形容。整个房间只有一样现代化的东西:摆在深褐色雕花矮柜上的那台电视机。入夜,躺在这间弥漫着神秘古典气息的房间里,真有一种时光倒流百年的奇妙感受。
一个人不管走多远,都难以走出故乡的掌心。乡愁维系着文化的血脉。守旧如旧,不让新意代替古老,则是另一种蕴含哲思的文化。但愿一切能长久氤氲在我们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