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呈
六一儿童节那天,我翻了一下古诗集,找到一些关于儿童生活的古诗,应景一读。这一读,却发现了一个规律,我发现,在诗中写到儿童生活的人,或者说,能在诗中注意到儿童的人,其观察生活的角度往往跟常人不同。
比如,一张小船上,明明没下雨,两个孩子却撑着一把伞,为啥呢?因为他们把伞当帆来使风啊!(一叶渔船两小童,收槁停悼坐船中。怪生无雨都张伞,不是遮头是使风。)
比如,有人在田野的晚风里,蓑衣都不脱,就一直睡到月亮上来。这个人是谁?如果是成年人,想必很懒,但如果是孩子,就别有趣味了,确实,他是一个牧童。(草铺横野六七里,笛弄晚风三四声。归来饱饭黄昏后,不脱蓑衣卧月明。)
又比如钓鱼的孩子,不敢跟人打招呼,怕说话声惊到了鱼儿。(蓬头稚子学垂纶,侧坐莓苔草映声。路人借问遥招手,怕得鱼惊不应人。)
偷采莲的孩子,以为自己行踪高明,谁知浮萍出卖了他。(小娃撑小艇,偷采白莲回。不解藏踪迹,浮萍一道开。)
有追蝴堞的孩子(篱落疏疏一径深,树头花落未成阴。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也有捕蝉的孩子(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意欲捕鸣蝉,忽然闭口立。)这些写到孩子的诗句,都比一般的田园诗,多了一些幽默感,还有那种与大自然特别的链接。
很难想象一个成年人会做这么一些事,而这些事,又是一个特殊的感知大自然的途径,或者说,船上张帆也好,闭嘴捉蝉也好,急走追蝶也好,穿蓑看月也好,其实归根到底,都是独到的,人与自然的游戏。
我从家中小儿那里,也得知一种对万事万物独有的感受力。
我家的蚊帐有一根绳子,睡觉前要用那根绳子把蚊帐拉起来。蚊帐用得久了,绳子拉起来有点费力。儿子六岁时,有一次我让他拉蚊帐,他一边拉一边念念有词。我问他在说什么,他说他在跟蚊帐道歉他说,每次拉这个绳子。他总觉得蚊帐很疼,于是他答应蚊帐,每天只拉它两次,那天午睡时也拉了一次,到晚上时就是三次了,所以他觉得很抱歉。
我听到这通傻话,只有哑然失笑。但过后越回味越震撼,在一个六岁的小孩眼里,蚊帐也是会疼的,这个句子本身就是诗啊。
而作为成人的我们怎么可能会赋予没生命的蚊帐以生命,就连动物,那些与我们不同类的生命,我们也很少能真正地体恤它们的心情。在这方面,小儿也经常令我感到意外。
比如他常常说到,动物身上有着比人类优秀的地方。当他说到这个观点、的时候,并不是因为他出于孩童对动物的兴趣和知识,而是他站到更客观的立场上,他并不像成年人的我,觉得自己是人类,永远只站在人类的立场。
他说动物之间的较量,一般不会使用最致命的武器两个大象打架,象牙会避开对方的要害。而在人类的历史上我们可以看到的情况却是,人类总是生产出更致命的武器对敌人赶尽杀绝,斩草除根这样的词,是人类发明出来的。
他说,人类的“杀过现象”很严重,而动物一般不会有这个情况。但同时,人类又总是强化在动物身上的罪行,比如赤狐的杀过现象就被人类批判得很严重,可人类何尝想过,我们在这方面比赤狐更糟糕,
他说,动物之间的交流,是不会发生说谎这种现象的,而人类却经常会以谎言来获得一些利益,甚至会用谎言来时待自己的孩子,就是为了更快地让孩子配合自己,达到自己的目的。
说谎我也知道不好,但当孩子从动物的角度提出异议时,我对此的震动是很大的,生而为人,我们竟然无法拥有动物的美德。更加可悲的是,在这盲视的区域里,孩子却天然地拥有了高度的识别力。
归根到底,孩子让我们震惊的地方在于,他们轻松指出我们头脑里或者人性里的死角,他们,让我們正视了自己的僵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