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有荣
一个动听的故事,第一个人讲是天才,第二个人讲是庸才,第三个人讲就是蠢材。在记叙文写作中,要想不做庸才、蠢材,就不要去讲同质化的故事,而要讲不一样的故事。只有这样,才能激起读者的阅读冲动,让读者把故事津津有味地看下去。那么怎样才能使讲出来的故事不一样呢?下面笔者就以微型小说《独腿人生》为例,解读其要旨。
独腿人生
罗伟章
应朋友之约,去他家议事。这是我第一次上他家去。朋友住在城南一幢别墅里。别墅是为有私车的人准备的,因此与世俗的闹市区总保持一段距离。我没有私车,只得乘公交车。下车之后,要到朋友的别墅,若步行,紧走慢赶,至少也要40分钟。眼看离约定的时间就快到了,我顺手招了一辆人力三轮车。
朋友体谅我的窘迫,事先在电话中告知:若坐三轮,只需3元。为保险起见,我上车前还是问了价,“5元。”车夫说。我当然不会坐,可四周就只有这辆三轮车。车夫见我犹豫,开导我说:“总比坐出租合算吧,出租车起价就是六元呢。”这个账我当然会算,可5元再加1元,就是3元的两倍,这个账我同样会算。我举目张望,希望再有一辆三轮车来。车夫说:“上来吧,就收你3元。”这样,我高高兴兴地坐了上去。
车夫一面蹬车,一面以柔和的语气对我说:“我要5元其实没多收你的。”我说:“人家已经告诉我,只要3元呢。”他说,那是因为你下公交车下错了地方,如果在前一个站,就只收3元。随后,他立即补充道:“当然我还是收你3元,已经说好的价,就不会变。我是说,你以后来这里,就在前一站下车。”他说得这般诚恳,话里透着关切,使我情不自禁地看了看他,他穿着这个城市经营人力三轮车的人统一的黄马甲,剪得齐齐整整的头发已经花白了,至少有55岁的年纪。
车行了一小段路程,我总觉得有点不大对劲,上好的公路,车身却微微颠簸,不像坐其他人的三轮车那么平稳,而且,车轮不是滑行向前,而是向前一冲,片刻的停顿之后,再向前一冲。我正觉得奇怪,突然发现蹬车人只有一条腿!
我猛然间觉得很不是滋味,眼光直直地瞪著他的断腿,瞪着悬在空中前后摇摆的那段黄黄的裤管。我觉得我很不人道,甚至卑鄙。我的喉咙有些发干,心胸里被一种奇怪的惆怅甚至悲凉的情绪纠缠着,笼罩着。我想对他说:“不要再蹬了,我走路去。”我当然会一分不少地给他钱,可我又生怕被他误解,同时我也怕自己的做法显得矫情,玷污了一种圣洁的东西。
前面是一带缓坡,我说:“这里不好骑,我下车,我们把车推过去。”他急忙制止:“没关系没关系,这点坡都骑不上去,我咋个挣生活啊?”言毕,快乐地笑了两声,身子便弓了起来,加快了蹬踏的频率。车子遇到坡度,便倔强地不肯前行,甚至有后退的趋势。他的独腿顽强地与后退的力量抗争着,车轮发出“吱、吱”的尖叫,车身摇摇晃晃,极不情愿地向前扭动。我甚至觉得这车也是鄙夷我的!它是在痛恨我不怜惜它的主人,才这般固执的吗?车夫黝黑的后颈上高高绷起一股筋来,头使劲地向前耸,我想他的脸一定是紫红的,他被单薄的衣服包裹起来的肋骨,一定根根可数。他是在跟自己较劲,与命运抗争!
坡总算爬上去了,车夫重浊地喘着气。不知怎么,我心里的惆怅和悲凉竟然了无影踪。
待他喘息稍定,我说:“你真不容易啊!”
他自豪地说:“这算啥呢!今年初,我一口气蹬过八十多里,而且带的是两个人!”
我问他怎么走那么远。
他说:“有两个韩国人来成都,想坐人力车沿二环路走一趟,看看成都的风景。别人的车他们不坐,偏要坐我的车。他们一定以为我会半路出丑的,没想到,嘿,我这条独腿为咱们成都人争了气,为中国人争了气!”
车夫又说:“下了车,那两个韩国人流了眼泪,说的什么话我也不懂,但我想,他们一定不会说我是孬种。”
离别墅大门百十米远的距离,车夫突然刹了车。“你下来吧。”他说。
我下了车,给他5元。
他坚决不收,“讲好的价,怎么能变呢?你这叫我以后咋个在世上混啊?”
我没勉强,收回了他找给的两元钱。
我正要离去时,他不好意思地说:“我本来应该把你送进门的,可那是一幢高级别墅,往别墅里去的人,至少应该坐出租车啊……我怕你被朋友看见……”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我天生是不大流泪的人。
朋友果然在大门边等我。他望着远去的车夫说:“你为什么不让他送到,那些可恶的家伙总是骗了一个是一个!你太老实了。”
议事完,朋友留我吃饭,我坚决拒绝了。
我徒步走过了那段没有公交车的路程。我从来没有与自己的两条腿这般亲近过,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两条腿这般有力过。
与一般学生的作文相比,罗伟章讲述的这个人力三轮车车夫的故事有如下三个“不一样”:
一、不一样的境遇孕育不一样的故事
记叙文中的境遇既指时代风云等大的境遇,更指居家度日等小的境遇。列夫·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第一句是:“幸福的家庭都彼此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借用到这里,可以说成是:在记叙文写作中,人的境遇不一样,其经受的历练就会不一样,由其形成的知、情、意、行的特点以及立身处世的方式也会不一样,这就孕育出了不一样的故事。正所谓“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自古雄才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
这篇小说中的人力三轮车车夫有着不一样的境遇,它孕育出了他不一样的故事——苦命却不认命的故事。一般学生写的人力三轮车车夫都有双腿,而他却是独腿。面对身体残疾这一境遇,他没有自怨自艾,也没有怨天尤人,而是不等不靠、自食其力。这就决定了他的故事是一个“跟自己较劲,与命运抗争”的硬汉故事,为此,他要“黝黑的后颈上高高绷起一股筋来,头使劲地向前耸”“重浊地喘着气”。
二、不一样的思想生发不一样的故事
《狼来了》这则故事大家都知道,但著名作家纳博科夫对此却有不同的看法,他说在尼安德特峡谷里,孩子跑出来大叫“狼来了”,如果背后真的跟来了一只狼,这算不了什么。而孩子大叫“狼来了”,背后却没有狼,这便成了文学。因此,做人不该做那个放羊的孩子,而在记叙文写作中却应当做那个放羊的孩子。人是能思想的苇草,只有头脑中迸发出不一样的思想,才能生发出不一样的故事;如果头脑中迸发出的思想与读者“不谋而合”,就只能生发出与其预料一样的故事。
这篇小说中的人力三轮车车夫有着不一样的思想,它生发出了他不一样的故事——挣钱却“坚决不收”乘客主动多付的车费的故事。一般人力三轮车车夫的经营思想都是利益至上、利益最大化,而这篇小说中的人力三轮车车夫却是诚信至上、信誉最大化。乘客主动多付车费,对一般人力三轮车车夫来说,那是求之不得的。但是他不一样:他不追求利益最大化,所以坚决不收“我”主动多付的两元钱车费;他追求信誉最大化,所以说过的话就一定要算话——讲好多少钱就收多少钱,绝不变更。正因为信誉在他的心中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做生意的原则,而且是一个做人的准则,他才发出了“你这叫我以后咋个在世上混啊”的感叹。
再透视这篇小说中的人力三轮车车夫的内心世界,他不仅认为自己不是一个需要社会救助、他人照顾的残疾人,而是一个硬挣挣的、凭自己力气吃饭的生意人,而且认为自己的能力并不比体格健全的人力三轮车车夫差——即便带着两个老外一口气蹬八十多里,也决不出丑,不做孬种。他认为自己与乘客的关系是正常的买卖关系,因而在地位上是平等的。“我”多付给他两元钱车费,无异于是在垂怜他,这是对他尊严的践踏,为此,他是无法接受的。
三、不一样的构思演绎不一样的故事
地球、太阳等亿万个星球,如果运行在相同的轨道上,就要发生冲撞。同样,如果学生在记叙文写作中按照相同的套路来构思,就要发生“撞车”,而且人越多,灾难越严重。只有“通古今之变”“悟万物之变”,才能演绎出“‘合而不同”的故事。这里的“合”指合乎事理逻辑,它讲求“在情理之中”;“不同”指运用不同的构思方法,它讲求“在意料之外”。有“合”才有其合理性,令人信服;有“不同”才有其新颖性,别开生面。
这篇小说有着不一样的构思,它演绎出了他不一样的故事——自身残疾却去体贴正常人的故事。在以残疾人為主人公的作文中,一般学生构思的往往都是正常人体贴残疾人的故事,而这篇小说的作者构思的却是残疾人体贴正常人的故事。他不把“我”送进别墅的门,不是想耍滑偷懒,少蹬一段路,而是为了顾及“我”的面子,不让“我”丢份,因为来别墅的人至少应该坐出租车。这是一份难得的体人之心、谅人之怀,它将人物的情怀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
故事人人会讲,各有巧妙不同。没有不一样的猛料,总得有不一样的元素;没有不一样的元素,总得有不一样的构思……总之,你得有一个“不一样”。我们坚信,在记叙文写作中,你只要时刻想着另辟蹊径,别有洞天,就一定能讲好不一样的故事。
[作者通联:江苏阜宁县第一高级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