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北
没有人敢痛下决心与“刷屏”决裂。在这里,人既为信息提供者又为信息消费者的双重身份太华丽,读与写的冲动获得的满足来得最迅猛,外界回应的声音浮现得也最快速,难道这些不都是被历史盼望了太久吗?不是没有意识到写出来的与读到的都打捞不起完整的生活,而是短暂的主体显身的感觉太美好。这是一个怪圈,瞬时的满足感不断引诱人们继续参与其中,却又很快在信息大流中找不到自己,越迷失便越急于“刷存在”,却越“刷”越不在,复又越不在越“刷”。在新信息时代,“我是谁”的问题更加扑朔迷离——碎片是“我”,因为碎片被“我”所规定,但碎片也不是“我”,因为再多碎片也拼不全一个“我”,即“我”其实是碎片的否定,而“我”竟又長期只寄身(居住)在碎片中——“我”永远缺失,投射在碎片的“我”渐渐失重。
信息终端操控人们的事实还有吊诡的一面,比如暂时成为新媒翘楚的“微信”,继续延续了网络世界的自由散漫,即是“逃逸”自由,它成功地吸引了你的注意力,却又奇怪地鼓励你置之不理。再也无须设置“上线”或“隐身”来应付不同的交流需求,而且它也不再提供是否“在线”的明确线索,可以任意单独设置看与不看、被看与不被看,更可选择被人观摩的时段长短,这些都使之出现更多“免责”的可能。在这里,文字唱和已属奢侈,人们戏谑的“点赞之交”也一贯随意。这正像人们当时从乡村交际生态到城市交际生态的变化,持续的来自熟人的“道德审查”再也无从实施。一方面微信收罗了人们的剩余精力,人们的身影纷纷在博客、微博、qq空间消退,选择在此显身,并更加乐意无时不刻展示生活,一方面却又有更加自由的“逃逸”来逃避评价。人们不是主动逃避评价,而是其环境从一开始就谢绝真正的评价,因为所有人在其间所呈的碎片性已经从一开始就让全面的负责的评价显得毫无必要。又:既然无人真正认真地审视,因此出场也不用太过认真。这两者相互催生,更烘托了“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的氛围。显身欲与隐身欲皆属人之本性,但却被工具设计背后之“文化背景”偷偷“诱导”,渐渐地,“浮躁登场”成为显身欲的代名,“谢绝约束”成为隐身欲的代名,于是显身欲与隐身欲在此间的交战,是不可能有思想突围的无谓斗争,耗散人的生存,加剧人的失重。
如果说年轻人早已习惯了这种方式,老一点的,那群在十多二十年前已然感觉被时代(电脑)抛弃的人们,幸好有便于操作的手机终端在这几年及时出现,让他们在暮年终于如愿地“跟上”了时代,于是,提及任何东西,说是“在网上看到的”比“在书上看到的”更光荣,微信语音比打电话更时尚,这正是他们极度后怕之显现。
人们都同意“一机在手世界尽在掌握”的口号,其隐喻就是离开它,你无法再看见或者了解这个世界的任何东西。原本作为信息窗口的意义静悄悄蔓延,直至占据一切成为与生存世界互动的唯一通径。人们变得不能直接在生活中使用自己的活的耳目,太多的细分的感知都可以通过手机在信息海洋中找寻到对应,总有人替我们体会,而且总是比我们体会得到位。我们比以往更加彻底地交付出亲身体验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