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王二

商震

还是“二”好

王二本名王壹

是他家的第一个孩子

爸爸给他取名“王壹”

是想生出二、三、四——

可是他一出生

就开始执行计划生育这个国策

所以他家就只有唯一的王壹

他上学时学习很好

但成绩单上总是第二

体育运动会短跑第二

歌咏比赛第二

校报发篇文章排在二题

课堂上座位在第二排

结过两次婚

两个新娘是同一个人

参加工作后

好不容易当了领导

还是副职

也就是二把手

一气之下

他就给自己改名“王二”

前段时间

听说单位一把手

也是他拜把子的大哥

因婚外恋被举报

上级组织正在调查

他一面为大哥担心

一面为一把手的位子窃喜

后来查实是诬告

他又一面为大哥高兴

一面对一把手的位置

长叹了两声

现在他觉得还是“二”好

那些耍阴谋告黑状的人

都不注重排行在第二的人

学抽烟

王二当了干部

第一个变化

就是开始抽烟

有人向他汇报工作

他点上一支烟

文件需要签字

他点上一支烟

重要的事必须当场表态

他就把两支烟一起点燃

等着他表态的人

只看到一团烟雾

看不到他的脸

房子

王二和女朋友坐在海边

商议如何结婚

王二想租房

女朋友不同意

可又买不起房子

两人正哀叹着

看到一条小鱼

在大海里游荡

女朋友说：

“这么小的鱼

都有这么大的住房。”

王二说：

“哼！不是官二代

就是富二代。”

挣脱

李四非常喜欢王二

王二不喜欢李四

李四像蜘蛛网一样

往王二身上粘

王二挣脱了又挣脱

王二对李四说：

“相爱不是

长相身材和学历

是气息相通

我们不通。”

李四仍然锲而不舍地

粘着王二

王二终于动手了

扯着李四的耳朵说：

“你说

我都哪儿好

你告诉我

我改！”

梦不能说

王二睡觉打呼噜

我住在隔壁

声音穿过墙壁

在我房间里嚣张

他时而咆哮

时而悄声细语

我猜想

他正在一個故事现场

第二天早餐

我盯着他的脸

他慌张地说

怎么了

我说

给我讲讲你昨夜的梦

他红着脸说

大哥，给我留点隐私吧

王二一头雾水

其实

昨晚睡觉前

他看了电视里的《动物世界》

屏幕里的蛇

就跑到了他的梦里

同事、领导和老婆

心里装的都是生活中的蛇

观鸟

王二家北面不远处

有一片树林

在寸土寸金的都市

实在是难得

王二的家乡是山区

出门就能看见树林

少年时

他和小伙伴常在林中玩耍

林中有好多鸟

他能叫出许多鸟的名字

也吃过许多鸟蛋

王二走进这片树林

抬头往树上看

转了一大圈

发现只有麻雀和乌鸦

偶尔有几只家养的鸽子

在上空飞过

王二悻悻地往家走

嘴里不停念叨：

这么大个都市

怎么只有麻雀和乌鸦

衍

王二年轻时

跟朋友说

如果我有孩子

就给他取名“王衍”

并进一步解释

我每天从单位到家

两点一线

不超过八公里

将来要让我的孩子

行走四方

走进人世宽阔的大海

朋友说

这个名字不错

可是“衍”字还有一个意思

是多余的部分

比如你现在

首先要找到给你生孩子的人

然后再实现你的理想

王二说

有些事想想就已经满足了

何必要求每个想法

都成为事实呢

打虎

王二承包了景阳冈景区

把京剧“武松打虎”的一折

搬到景区里演

一个武松一个老虎

翻来覆去地打

演员都是景区的员工

王二还演过武松

一位地方领导来视察

问王二：那个武松喝的是什么？

王二：水。

领导：咱们中午要喝点真酒……

王二：都给您准备了。

酒过八巡

领导说：

一会儿咱俩也演一下？

王二马上说：好。我还演武松。

领导说：我演啥？

王二猛地酒醒了：

您、您演那个

授予我“打虎英雄”称号的县令。

君子

王二的妻子

在山上挖了一株野兰草

栽进家里的花盆

并對王二说

古人说君子如兰

咱养兰草就是养君子

后来这株兰草有些打蔫

王二说

它不仅需要阳光水分

还需要风

妻子听了以后

就每天拿着扇子给兰草扇风

妻子希望兰草茁壮成长

还能开花结籽

再后来

兰草死了

王二说

它是自杀了

君子需要自在的大地

和自由的风

在居室花盆里养出来的东西

要么是奴才

要么是伪君子

一架钢琴

三十年前

王二买了一架钢琴

他大吵大嚷地喊来很多人

说是帮忙抬琴

其实商场送货的人

直接把琴抬到了他家屋里

他喊来的人

嘴上喊着恭喜

眼里流露出羡慕

那时每到年节假日

王二都会让女儿把琴弹得很响

哪怕是乱弹

他也会把门窗打开

让琴声传得远一些

女儿出嫁时

不要这架钢琴

钢琴就成了摆设

一次打扫卫生时

不小心把钢琴碰响了

把他吓了一大跳

心里嘀咕

这东西该咋办呢

打蚊子

会议开始

主持人念开场白

王二像块木头

聚精会神地听

一只蚊子

在他脸前飞着

寻找叮咬的机会

嗡嗡的声音

盖过了主持人的声音

王二稳稳地坐着

眼睛跟着蚊子飞

开场白结束

逐一介绍参会人员

全体用掌声欢迎

一个接一个的“著名”

恰好在介绍“著名王二”时

他把双手伸得长了些

用鼓掌的方式

拍死了那只蚊子

新司机

王二学会了开车

拿到了驾驶证

就买了一辆车

一个和他关系

稍有暧昧的姑娘

说：“你来接我吧。”

王二说：“去哪儿？”

“你接我去哪儿都行。”

王二顿了一下说：

“我开车还不熟练

尤其是不会倒车。”

姑娘说：

“你来接我是往前开，

倒车干吗。”

王二沮丧地说：

“不会倒车，

怎么敢交女朋友啊？”

解愁

那天王二很郁闷

一会儿说寂寞

一会儿喊孤单

我陪他喝酒

我说

你想一醉解千愁吗

他说

心底有愁

喝什么也解不了

很快我们就把天喝黑了

脸也喝黑了

他去卫生间洗脸

回来对我说

其实我不孤单

刚才有一个人在镜子里

陪着我一起洗脸

他说这话时

周边的光线又暗了一些

摸良心

王二有了婚外恋

女朋友说

我只图咱俩好

什么要求都没有

他们好了半年多后

女朋友说

咱俩见一次太难了

偷偷摸摸还找不到地方

租个房子吧

房子租好后

王二每周来一次

后来被要求两天来一次

王二说：

所有不回家的理由

我都用两遍了

再撒谎就露馅了

女朋友说

那你爱不爱我啊

你摸着良心说

爱不爱我啊

王二眨了眨眼睛

缓慢地说

撒了那么多的谎

哪还有良心啊

对话

入夜

王二独坐书房

闭着眼睛

不开灯

一抹月光洒进来

他和架上的书

同一个颜色

“咣”的一声

老婆破门而入

厉声问：

“你在干吗？”

王二用食指抵着双唇

“嘘——

我们在聊天。”

老婆四周看了看：

“你和谁聊天？”

王二不紧不慢地

指着书架说：

“这里有很多人在说话，

我在仔细听，

偶尔我也跟他们

说几句。”

老婆狠狠地说：

“神经病！

不想和我一屋睡觉，

就明说，

别互相折磨。”

哲学家

和王二酒至半酣

他突然站起来

要给我表演一段山东快书

我说这都是失传的曲艺节目了

他很快进入表演状态

“当里个当当里个当

火车站里有火车

火车里面有旅客

旅客们手里提包裹

不是上车就是下车”

我一听就笑着说

这不都是废话吗

他凝重地说

大哥

咱们嘴里大多是废话啊

咱们不都是靠着这些废话

自娱自乐地活着嘛

我愣了一下

觉得眼前的王二

已经是个会生活的

哲学家

珍珠婚

今天是王二结婚三十年纪念日

应老婆要求

王二给老婆买了

珍珠项链和戒指

他拿着项链和戒指

往家走时就想

这项链和戒指

是古人用来拴牢家养动物的

咋就成了让女人高兴的饰物了

晚饭后

老婆去浴室洗澡

洗了很长时间

出来时神采飞扬

项链和戒指都戴在了身上

并对王二说：

“你去洗澡吧！”

王二走进浴室

把洗澡水调得很凉

他要让血液流得慢一点

“今天要做爱吧？”

想到做爱

浑身就像被绳子绑缚一样紧

他想不起此前

最后一次和老婆做爱是什么时候

只记得是一次灰溜溜的退场

他走出浴室

打开一瓶红酒，说：

“来，咱们喝一杯，

好好庆贺一下！”

老婆说：“我又不会喝酒。”

“嗨，你就喝一杯嘛，

增加点喜庆的气氛。”

夫妻面对面坐着

王二开始毫无保留地赞美老婆

贤良聪慧勤劳俭朴

高尚伟大天下第一等等

诚恳的表情稳重的语气

他老婆很受用

自觉地喝了一杯又一杯

直至瘫倒

王二把醉倒的老婆抱到床上

给她盖上被子

长舒一口气

自己也侧身躺下睡了

月光下

老婆身上的项链和戒指

梦一样熠熠生辉

书法

王二练了十几年书法

写的一些字

也有人表扬几句

可就是不能进入市场

没人买他的字

或说他的字不能换成钱

他觉得一个书法家

要想有买方市场

首先要有身份和背景

其次才是字画的艺术品相

可他就是一介平民

祖上最大的官儿

是齐国的一个甲长

相当于股级干部

他想起了王羲之

都是山东人

也许会有些枝枝蔓蔓的裙带

他找来琅琊王氏家谱

從晋代查到民国

没查到他家的王姓

和琅琊王氏有什么瓜葛

可是王二认为

他一定是王羲之的后人

于是就刻了两枚闲章

一枚是“羲之后人”

一枚是“琅琊王氏”

此后他每写好一张字

就盖上这两枚闲章

就觉得写的不再是字

是一摞一摞的钞票

钱的用途

王二抽烟

一截烟灰掉在桌子上

他赶紧站起来

想找一样又薄又平的东西

把烟灰弄到烟灰缸里

站起来的时候

钱包从裤兜里掉了出来

他恍然一悟

顺手抽出一张纸币

把烟灰铲起来

放到烟灰缸里

然后自喃：

“钱是可以用来铲垃圾的。”

千秋梦

“李隆基——”

“到！”

“和杨玉环恋爱不能恋床

要按时上班不要耽误工作。”

“是。”

“李白落拓不羁

但是个好诗人

你在各地多安排几个汪伦。”

“好。”

李隆基一溜小跑去了唐朝

王二继续呼呼大睡

与他一起酣睡的

还有一个空了的二锅头酒瓶

王二醒来时

唐朝已经回到千年以前

不过刚刚的梦境还记得

他似乎听到

杨玉环和李白

异口同声地问：

“王二是谁啊？”

守规矩

王二与友人下棋

用的是“云子”

圆润细滑

拿在手里像抚摸婴儿的屁股

王二执黑

一盘一盘地下

有一颗棋子

一直在王二的手里捏着

这颗棋子粗砺甚至有刺儿

是出厂时没打磨好的一颗

几盘过后各有输赢

那颗棋子

王二始终在手里捏着

对弈的友人问：

“你手里总捏着那颗子

为啥不落在棋盘上？”

王二看着对方

沉沉地说：

“这颗棋子身上有刺儿，

我怕它不听话，

所以要捏住它，

不让它参战。”

埙

在一座古城

我和王二爬到老城墙上

这是一段没修复的残垣断壁

墙上长着羸弱的野草

还有一些野生的小虫子

我们坐在墙垛上

想说点什么

发发感慨抒抒情

他却从书包里拿出一个

刚买的陶埙

我说：“你会吹？”

“不会！”

说着他把埙放在嘴边

吹了起来

埙的声音流出来

苍凉孤愤和绝望也流了出来

他把埙从嘴边拿开

说：“吹埙不必成曲调，

随便的一个音符，

都是我们现在的心情。”

跛脚

傍晚

王二悠闲地散步

没注意地面有一处塌陷

他一脚踩空

摔倒在地上

医院诊断

小腿的筋和软组织挫伤

治疗休养几日后

他再下地走路

就成了一条腿短的瘸子

有人问他：

“王二你的腿怎么瘸了？”

他笑着说：

“我的腿很好啊，

是地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