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粉丝时代网络文学的内容生产

2018-06-11 08:19:37孟隋
教育传媒研究 2018年1期
关键词:粉丝网络文学

【内容摘要】将读者转化为“粉丝”,是网络小说获得成功的保障。数据显示,《斗破苍穹》在吸引粉丝方面非常成功。本文通过对《斗破苍穹》进行文本分析辨析其内容组织方法。首先,《斗破苍穹》展示了将庞大故事“化繁为简”的高水准叙事技巧;其次,《斗破苍穹》是“邪典”式文本,建构出一种读者(粉丝)“参与式”文本;最后,《斗破苍穹》是典型的大众文化文本,它以其实用性、功能性从文化角度为读者(粉丝)提供快感。

【关键词】网络文学;粉丝;内容生产;《斗破苍穹》

国内主流的网络小说是一种文化商品,发挥着大众文化的功能。相比其他类型的大众文化,网络小说更需要“粉丝”(fans)支持——一部网络小说能不能取得商业成功,粉丝的数量是关键因素。因此,网络小说须以极力吸引粉丝为内容组织原则,换句话说,网络小说的文本必须让粉丝沉浸于自身的文本世界。本文拟以《斗破苍穹》为例,通过文本分析探究粉丝时代网络文学的内容生产及文本特征。选取《斗破苍穹》的原因如下:

数据显示,《斗破苍穹》是一部吸引了大量粉丝的成功作品。2009年4月,年仅20岁的“天蚕土豆”开始在起点中文网连载该小说,2011年7月完本,全书约520万字。这部小说点击量达到1.5亿次,订阅数突破7万,创下起点中文网的订阅纪录。《斗破苍穹》的粉丝活跃度很高,截至本文写作时(2017年3月),百度“斗破苍穹”贴吧的关注人数高达169万;而另一位“网文之王”唐家三少的代表作《斗罗大陆》相关贴吧的关注人数仅43万。仅起点中文网收录的《斗破苍穹》同人小说就不下200本(这些小说一般以“斗破苍穹之××”或“穿越斗破苍穹之××”命名)。在2017年发布的“胡润原创文学IP潜力价值榜”中,《斗破苍穹》夺得第一名。

由此可见,《斗破苍穹》是名副其实的“网文之王”,在获得粉丝方面,《斗破苍穹》也是网络小说中最成功的作品之一,故选取这部作品作为案例。

一、作为大众文化文本的《斗破苍穹》

尽管从作品主题、影响力、商业价值等角度看,《斗破苍穹》绝对属于中国网络原创文学的代表作,但目前学术界对《斗破苍穹》的关注并不多。仅有的一些成果还采用了有较大局限性的“文学研究”的视角,比如有研究者从“励志”“想象力”“欲望写作”三个角度解读《斗破苍穹》的成功,认为这部“小说最大的缺陷在于创作带有浓厚的游戏化、快感化特点,缺乏思想深度和审美意蕴”。①这种“文学研究”的思路有较明显的局限性。

以《斗破苍穹》为代表的主流网络小说,其本质是特定类型的大众文化文本。传统的“文学研究”对象以高雅文化文本为主,将网络小说视为“文学”,显然不能完整地揭示其意义。法国社会学家皮埃尔·布尔迪厄(Pierre Bourdieu)在《区分:判断力的社会批判》中提出,“大众美学”表现为对康德式的“纯粹美学”的否定。“纯粹美学”推崇对日常生活的疏离,推崇审美的非功利性、普遍性,拒绝自然享乐;而“大众美学”则与生活紧密相关,具有实用性、功能性,擅长于感官享乐。“民众阶级的成员则期待所有形象都完成一种功能,哪怕是符号的功能,因而在他们的所有判断中,都表现出对道德或快适规则的常常是很明确的参照。”②大众文化不像高雅文化那样强调“审美距离”,大众文化的读者往往将自身生活经验带入对文本的理解。

大众文化文本和高雅文化文本遵循不同的美学原则。因此,采用文学研究这种源自高雅文化的分析方法就难以深入揭示大众文化的价值和意义。高雅文化文本和大众文化文本是以不同的逻辑被创作和接受的,使用评价高雅文化的方法去分析大众文化,往往会不自觉地采用“思想深度”“审美”等概念,站在了“偏化”大众文化价值的预设立场。

高雅文化强调“审美距离”(意味着读者和作者截然分开、毫无利益瓜葛),而大众文化鼓励读者采取“实用”的方法接受文本(直白地说,就是读者从大众文化中直接获得某种“好处”)。约翰·费斯克(John Fiske)认为,“大众的辨识力所关注的是文本的功能性,而不是文本的特质,因为它所关注的是文本在日常生活中的使用潜力。”③大众文化希望读者尽可能地从中获得“好处”。

因此,对作为大众文化文本的《斗破苍穹》,应该追问的不是 “思想深度和审美意蕴”,而是《斗破苍穹》的文本如何让读者获得快感和意义。

二、《斗破苍穹》的内容组织方法

《斗破苍穹》常被持主流评价标准(艺术的、高雅的、审美的标准)的人斥为“小白文”,意指此类网络小说语言单调、情节浅薄、读者层次较低。

不可否认,《斗破苍穹》的语言和情节确实有些模式化,比如被许多读者嘲笑的“恐怖如斯”——天蚕土豆似乎偏爱使用“恐怖”“恐怖如斯”“强悍如斯”“如此恐怖”之类的词汇,描述用词重复较多(这被当成作者文学修养差的证据)。天蚕土豆还高频率地使用“即便放眼斗气大陆(或者中州、或伽玛帝国),某某也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或‘也不过一手之数……)”这样的句式。重复率极高,似乎显示出作者语言表达方面的词汇贫乏。

不仅语言贫乏重复,连小说情节也很“模式化”。有些情节反复出现,比如“‘拉仇恨——仇恨越积越深——出场人物不断变强”的情节反复出现,(案例:主角萧炎初到中州,击杀风雷北阁天才弟子洪辰,引发风雷北阁斗宗强者沈云对萧炎的仇恨,萧炎击杀沈云又引来风雷北阁三大长老的仇恨,最终引来风雷北阁阁主的追杀)。再比如“某女性角色和主角暧昧——被略强于主角的男性角色嫉妒——主角越级挑战灭掉该男性角色”的情节也多次出现,几乎每个女主角都给男主角拉了仇恨(案例:女主角薰儿在萧家的时候,就引起主角萧炎与萧宁的战斗,后来在古界,又让比萧炎高两级的“古妖”跟他结怨)。其他网络小说中常见的“夺宝”“闯秘境”一类的情节也会反复地出现。

單从情节和语言文采的角度看,《斗破苍穹》很难获得主流或精英的青睐。相较高雅文化,《斗破苍穹》的文本无疑是贫乏的,但是贫乏的文本并不妨碍它成为粉丝读者获取快感和意义的文本资源,有时贫乏反而是优势。大众文化读者看重的是大众文本“使意义和快感在社会中加以流通的中介”功能④,而非文本本身的艺术性或审美价值。面对贫乏的作品,读者在参与文本意义建构时反而会有更多优势(但并非所有贫乏的文本都能可以转化为“优势”,唯有那些成功触发读者“参与感”的文本才可以)。由于文本包含的空白和矛盾比较多,而且文本是无法自带“艺术权威”色彩的文化商品,这反而促使读者从中得出自己的理解,读者的阐释潜力会被大量释放。

《斗破苍穹》文本在艺术丰富性方面的贫乏,不代表该文本毫无价值,它的价值是指向文本之外的(即为读者想象性地重构自我与日常生活之间关系提供文本资源)。比如小说对迦南学院的描写,作为娱乐文本提供的意义它可能指向了读者真实的“校园生活”。对于导师与学生的博弈互利关系、同学之间进行成绩排名的关系、老生剥削欺压新生的霸凌关系以及同学关系发展为友谊,小说仅提供了一些娱乐话语,但是这些描写可能会让一部分读者想象性地重构自身的校园生活经验,从而获得快感。不过,能否以及如何将小说与现实接洽,作者并非提出任何直接的“教义”,仅仅提供一些供读者自行发挥想象力的“文本资源”。

即使《斗破苍穹》并非“高雅文化”,但是作为大众文化文本,它也具有一定的艺术价值。《斗破苍穹》的文本结构很精巧,小说在内容组织上简洁而有规律。

《斗破苍穹》的故事情节简洁、清晰,悬念设置合理,叙事节奏张弛有度。重要人物、事件出场前会提前预告,情节推进有条不紊,每个叙事环节都处置得很完美。每个叙事段落的主线任务和支线任务浑然一体、层次明确又互相咬合,绝没有旁枝错节的情节。比如在迦南学院的叙事段落中,萧炎的主线任务是抢夺陨落心炎,支线任务大概有五个,依次为:建立磐门、抢夺地心淬体乳、练习“三千雷动”斗技、斗柳擎一脉高手、战药皇韩枫。

故事人物的行动动机明确、目标直接,不会让人产生任何误解。人物描写概括性极强(比如描写主角萧炎,主要描写他的一个特征:漆黑的眸子;描写美女萧玉则主要描写她修长圆润的双腿)。此外,场景的安排、重要人物出场都有伏笔、照应。力量等级体系、丹药等级体系同样化繁为简,力求简单易懂。

《斗破苍穹》的叙事手法可用两个词概括:简洁、明了。用简洁的叙事手法去讲述一个庞大的故事,这对叙事技巧有很高的要求。即使斥责《斗破苍穹》是“小白文”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作者对于故事整体的设计(布局能力)属于网络文学中的超高水准。《斗破苍穹》出场人物众多,场景转换(“换地图”)也很频繁,故事线索主线支线齐头并进,作者居然能把这么繁琐的元素安排得有条不紊,而且在从头到尾保持了非常一致的节奏感,小说作者讲故事的手段可谓高明。《斗破苍穹》恰恰体现了大众文化文本规范——文本自身简洁、明了,却又具有极强的趣味性(它能吸引读者、粉丝的感情、参与)。作为大众文化代表的好莱坞电影,也遵循这样的文本规范。

《斗破苍穹》还“博采众家之长”,吸纳了许多同类型网文的精华。许多读者以讹传讹误以为“退婚流”是天蚕土豆发明的,其实并非如此。在女频言情小说中“退婚式羞辱”的开头早已不新鲜。戒指里面“随身老爷爷”的“金手指”设定,早至“我吃西红柿”的《寸芒》(2006)、《盘龙》(2008)时代就已是“套路”了。在故事设定上,开头就挖几个“坑”的写法更不稀奇(关于《斗破苍穹》“挖坑”的故事布局,详见下节)。“辰东”从2004年连载《不死不灭》开始就一直采用这种方法。《斗破苍穹》中的知识体系也集成了很多同类网文的精髓,比如“魔兽山脉”“灵魂攻击”“精神力”“灵魂体”“家族-长老制”等都并非作者原创,而是取自同类型的网络小说。可以说,《斗破苍穹》既包含了天蚕土豆个人的成功,但也得益于对其他网络小说娱乐元素的“集成”。⑤

成为大众文本,也包含一个精心挑选的过程(这个文本必须精巧、必须有超越同侪之处)。一个大众文化文本被广为接受,必定包含了某些能够出奇制胜的“过人之处”。故事的清晰、简洁及对诸多娱乐元素的集成使用,提升了《斗破苍穹》的“易读性”和人情味,从而让其成为读者“参与式”阅读的文本资源。

三、《斗破苍穹》的 “邪典”式文本

多数网络小说或多或少会有一些“邪典”的色彩。“邪典”一词是英文Cult的中译,“邪典”一般指凭借怪诞内容(主题)、非主流文化倾向引发部分粉丝狂热崇拜的作品⑥。首先,网络小说内容比较“离经叛道”,偏离主流文化的规范,比如小说中随意杀人、随处可见的暴力,再比如男主角的多妻制等,而这些偏离主流的内容却受到小说粉丝的广泛欢迎。其次,网络小说展示了庞大的幻想世界,这个世界的规则是对现实世界规则的戏剧化处理,因而具有更强的趣味性;那些成功的网络小说多数属于奇幻类型(fantasy genre),这类小说完备而庞大的设定也会引来一部分粉丝的热烈追捧。网络小说的这些表现均符合“邪典”作品的定义。

意大利学者安托伯·艾柯(Umberto Eco)认为两个因素构成了“邪典”作品(Cult artifact)的文本基础:首先,作品必须是一个“高度完备的世界,这样它的粉丝就能像是在私人小圈子里一样随意引用人物和场景”;其次,作品必须是百科全书式的,要包含可供痴迷其中的消费者钻研、掌握和实践的丰富信息内容。⑦

艾柯所言的这两个邪典构成要素对《斗破苍穹》也适用。《斗破苍穹》是一个完备的幻想世界,在“斗气大陆”上有许多国家和势力(如散落各帝国中的大家族、有远古血脉传承的八大神秘家族以及云岚宗、迦南学院、焚炎谷、魂殿、星陨阁、丹塔等众多势力);有魔兽山脉、有塔戈尔大沙漠、黑角域、落神涧、龙岛、兽域、古界、天墓、古帝洞府等场景;有完备的斗气(力量)体系、斗技体系、丹药体系。显然,这个完备的幻想世界给粉丝提供了许多可以“引用”的人物和场景。《斗破苍穹》也是百科全书式的,比如“异火榜”上有名字的十几种火焰有不同的力量和特点,再如故事中主要势力,如萧族、古族、魂殿(魂族)、丹塔、太虚古龙族、云岚宗,甚至小势力伽玛皇室、炼药师公会等都有自己的来龙去脉。这些足以供痴迷其中的粉丝去“研究”(粉丝的精力投入越多,所得到的乐趣也会越多)。

费斯克认为,能够吸引粉丝的文本往往是欠缺的、不完整的,它等待被粉丝重新创作和激活,从而才能“发挥其传播意义和快感的文化功能”,因此“粉絲文本必须是‘生产者式(producerly),因为它们必须是开放的,包含空白、迟疑不决和矛盾,使粉丝生产力得以成型”。⑧《斗破苍穹》的文本就充满了“空白”、省略、矛盾。“空白”“省略”用网络小说圈内行话叫“挖坑”。《斗破苍穹》的开头就挖了至少两个“大坑”,一是藏在主角戒指中的一缕残魂药尘,他如此高的实力为何被迫害成一缕残魂;二是出身神秘、拥有巨大潜力的薰儿背后是什么势力。作者会利用叙事技巧,充满悬念的故事设定调动读者的“参与性”和想象力。“坑”与悬念就像叙事文本中的空白、省略,保证读者对故事形成“猜测”,这样读者会以更加痴迷的态度面对文本。这种叙事策略促成了读者转化为“粉丝”。

作者不仅会在故事主线和支线上设置大大小小的不同谜团,挖许多“坑”,而且还会采用照应和伏笔的方法,比如以预告的方式让读者对故事后续发展形成“猜想”。常见的策略有:某个重要人物要出现,必定提前会有伏笔进行“预告”,比如在主角进塔戈尔大沙漠之前,读者早已事先“预知”了主角必定会遭遇神秘、强大、狠辣的“美杜莎女王”。主角要灭哪个人,一般都会提前“拉仇恨”,仇恨越积越深,比如萧炎大战云岚宗一段,先是战纳兰嫣然,引来大长老云棱的仇恨,然后又升级成和云岚宗老祖级的隐藏高手云山的仇恨。在时间线上,“拉仇恨”的情节其实是给读者制造“期待”和“迟疑不决”,让读者知道一点后续发展,但是又知道得不够清晰,进而读者会保持对这个文本的关注。这些组织文本的方法实际给读者提供了开放的文本空间,以保证读者对小说的“深度参与”,从而留住读者,吸引这些读者粉丝对小说投入更多精力。相比之前的流行作品(如“我吃西红柿”“辰东”等人的作品),《斗破苍穹》旨在吸引粉丝的内容组织技巧更加娴熟、高超。

大量的现实隐喻和暗示也能促成粉丝对文本的热切关注。类似于猜谜,作者“抖机灵”让读者去猜,这也是鼓励受众“参与”大众文化的一种手法。《斗破苍穹》虽然是幻想类型小说,但这并不代表它与当下社会现实毫无关系。“如果一个文化资源不能提供切入点,使日常生活的体验得以与之共鸣,那么,它就不会是大众的。”⑨大众文化之所以是大众的,就是因为大众文化包含的内容,让大众的日常生活体验能从中得到切入点,从而乐于探索、接受、使用大眾文化中的意义。

《斗破苍穹》的想象世界实际上包含大量呼应现实的内容,如小说主要关注青少年“抵抗成人主流社会”问题(下节详述)。这些全部是没有明说的“暗示”,需要读者自行发掘其意义。《斗破苍穹》通过大量对现实的暗示及隐喻打通了幻想世界和现实世界的意义通道。大众文化文本一般都具备潜在的现实指涉和实用性,这样才能让读者长时间去关注、玩味文本世界中的一切。

其实,文本“空白”制造悬念、照应伏笔预告情节、现实隐喻暗示“抖机灵”——这三种策略是当今中国网络小说的“标配”。《斗破苍穹》将网络小说这些“标配”发挥得很完美。《斗破苍穹》中既有“非主流”的价值观,又采用了包含大量“空白”、调动读者“参与”的文本组织方法,同时还是一个包含了大量现实隐喻和暗示的幻想世界。这种旨在获取粉丝强烈追捧的内容组织模式,将《斗破苍穹》打造成了一种“邪典”式文本,吸引粉丝在《斗破苍穹》的幻想世界中投入大量精力。

四、《斗破苍穹》的文化政治:“逃避式抵抗”

大众文化通过创造“意义”让读者获得心理满足,大众文化文本实际提供了一个场地,让读者在这个场地中“获得”基于自身生活经验的满足感(这是大众文化商品收获“粉丝”的基础)。“一切看来好像‘大众美学是以对艺术和生活的连续性的肯定为依据的,这种肯定意味着形式服从于功能。”⑩大众文化是功能性的,是为日常生活生产“意义”的文本基础。从这个角度看,大众文化首先意味着“文化政治”,即以某种特定的方式重构读者与日常生活之间的想象关系。通过想象重新定位自我与日常生活的关系,是大众文化满足读者欲望的手段。如《斗破苍穹》的读者定位是男性青少年,它为男性青少年读者提供了抵抗成人社会主流的文本资源。

《斗破苍穹》的第一个故事主线(第1—350章)是,“废材”少年萧炎被高傲少女纳兰嫣然当众退婚羞辱,约定三年后对决雪耻。 “为了一道退婚之辱,少年尚能咬牙苦修三年,历百般苦楚,所为的就是能以强者的姿态,出现在那个曾经践踏了他尊严的女人面前。”(《斗破苍穹》第382章)萧炎一切努力都是为了成为“强者”,还击那些看不起自己的人。在打败纳兰嫣然以后,萧炎进入“救药老、战魂殿”的故事主线,但伴随这个主线的支线之一是萧炎要继续“变强”,以“配得上”出身高贵的女主角薰儿:“可(萧炎)内心深处,又何尝不是想努力提升自己的实力,自己日后与薰儿在一起时,别人不会再拿那种有色眼光来看待(自己)”(《斗破苍穹》第418章)。

“废材受辱”的设定呼应着众多男性青少年在主流社会(教育机构、父母、强势的成人社会)中的无力感。他们觉得之所以得不到同龄女性的青睐,得不到人们的认可,乃是因为“少年穷”的缘故,所以这部小说的一个“主题”就是“莫欺少年穷”(用互联网流行语加以表述就是“今天你对我爱搭不理,明天我让你高攀不起”)。

大众文化中获得成功的人物形象如果能持续吸引读者,那么它必然调动了读者某一方面的情感。读者对这个角色投射的情感和精力越多,对这个人物形象的迷恋便越深,由此也就变成了“粉丝”。心理学将这种现象称为“自居作用”(identification,也译为“模拟作用”“认同作用”),“这个自我和另一自我相似,结果使第一个自我的言行和第二个自我在某些方面完全相同,前者仿效后者……仿佛将另一人吞入腹内,化为它自己似的”。《斗破苍穹》的主角形象设定与某些男性青少年读者的社会处境具有明显的相似性(被成人社会视为“废材”,因不具备各类社会资本而被同龄女性和社会主流看低),因此读者会对这个形象产生很强的认同感,进而长期地关注、迷恋这个故事人物,甚至会产生自己和“萧炎”融为一体的错觉。

综合《斗破苍穹》的粉丝(主要是青少年男性读者)在起点书评和百度贴吧中的读后感,“热血澎湃”和“励志”是读者评价中使用最多的词汇。显然,那些被“励志”的男性青少年读者通过《斗破苍穹》的文本获得了快感,这种快感与男性青少年读者的日常生活经验有显然的“相关性”。费斯克认为,大众文化与读者日常生活体验紧密“相关”:“大众意义从文本与日常生活之间的相关性中建构出来,大众快感则来自人们创造意义的生产过程,来自生产这些意义的力量”;“快感来自于利用资源创造意义的力量和过程,也来自一种感觉:这些意义是我们的,对抗着他们的。”相对于成年人的主流秩序而言,处于“年龄政治”中被压抑一方的弱势者(男性青少年群体)通过对《斗破苍穹》文本的创造性接受,获得了抵抗、逃避、冒犯性等快感,通过网络小说的娱乐话语创造的意义对抗成人社会主流的宰制性力量。

男性青少年读者从《斗破苍穹》的文本资源中创造出属于自身的意义,这种意义出自他们的实际生活体验。这是通过“想象”获得的抵抗,《斗破苍穹》的娱乐价值体现在这里——它给年龄上的弱势者提供了“逃避式抵抗”的文本资源支持。

虽然《斗破苍穹》包含着“文化政治”的潜能,但是它的文本绝非“说教”的,它采用的仍旧是娱乐性的文本内容。因为“大众的辨识力清楚地知道物质性的社会体验与文本表述之间的差别”。就是说,读者完全分得清“社会意义与文本意义”的不同,正是通过这种区分,娱乐与现实生活之间的界限就不会混淆。读者会从娱乐中汲取意义,但绝大多数读者能分清娱乐(文本意义)与生活(社会意义)的不同。网络小说提供的娱乐化文本类似于一个“意义超市”,让读者、粉丝从中各取所需,获得快感。

五、结论

《斗破蒼穹》大获成功后,它的许多设定(如退婚流、废材流、家族文、学院、拍卖会等)被反复模仿,它简洁清晰的文风更是成为网络小说的主流,由此可以说,《斗破苍穹》具有标本性的意义。首先,《斗破苍穹》简洁明了的叙事风格,将庞大故事化繁为简的叙事技巧,是它成为成功作品的基础。其次,《斗破苍穹》吸引粉丝阅读的“邪典”式文本策略,成功地吸引粉丝对小说文本的“深度参与”。最后,《斗破苍穹》给读者提供了实用价值,让男性青少年读者通过想象获得抵抗主流成人社会的文本意义,这属于“文化政治”的维度。《斗破苍穹》的成功与它使用上述策略进行内容组织与生产分不开。

注释:

① 贺予飞:《玄幻世界的追梦之旅——评网络小说<斗破苍穹>》,《网络文学评论》(第四辑),花城出版社2013年版,第167页。

②⑩〔法〕皮埃尔·布尔迪厄:《区分:鉴赏判断的社会批判(上册)》,刘晖译, 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第67页,第49页。

③④⑨〔美〕约翰·费斯克:《理解大众文化》,王晓钰、宋伟杰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年版,第152页,第154-155页。

⑤关于网络文学娱乐价值的“集成”问题,可进一步参阅孟隋:《我国网络文学的低版权优势》,《教育传媒研究》2017年第1期。

⑥Kinkade 和Katovic论述了“邪典”电影的形成,对本文很有启发。他们认为 “电影中某些主题被受众强烈赞赏时就形成了‘邪典电影,这些主题包括:(1)将典型人物放入典型环境,(2)允许观众对颠覆性人物进行自恋式、有代入感的身份认同,(3)质疑传统和权威秩序,(4)反映了社会痛点,(5)给社会痛点提供解释性的和矛盾的解决方案。”(见Mathijs, E. & J. Sexton. Cult cinema: an introduction. West Sussex: Wiley-Blackwell, 2011,p6.) 在《斗破苍穹》中,主角萧炎就是一个具有“强代入感”的颠覆性的人物,人物的“热血”就体现于他对主流社会秩序的抗争,而这种抗争也触及了社会痛点。

⑦〔美〕亨利·詹金斯:《融合文化:新媒体和旧媒体的冲突地带》,杜永明译,商务印书馆2012年版,第159页。

⑧〔美〕约翰·费斯克:《粉都的文化经济》//陶东风主编:《粉丝文化读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3页。

〔奥〕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新编》,高觉敷译,商务印书馆1987年版,第49页。

猜你喜欢
粉丝网络文学
对待网络文学要去掉“偏见与傲慢”
当代陕西(2019年8期)2019-05-09 02:23:26
网络文学竟然可以这样“玩”
当代陕西(2019年8期)2019-05-09 02:23:24
网络文学趋向“一本正经”
当代陕西(2019年8期)2019-05-09 02:23:22
揭秘网络文学
当代陕西(2019年8期)2019-05-09 02:23:16
网络文学IP化的“技术标准”——以《琅琊榜》为例
消费导刊(2018年10期)2018-08-20 02:56:34
网络文学的诞生
真我与偶像:新媒体语境下的明星与粉丝
今传媒(2016年9期)2016-10-15 22:1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