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心草Flora
初次接到四川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的心里是拒绝的。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给了我澎湃大气的品性,而那个偏安于西南一方的城市,它的娟雅秀丽,无论如何也不符合我心中对理想大学所在地最深情的幻想。于是,我怀揣着将信将疑的心情踏上了南下的火车。八百里秦川风光,世间无双。翻过了秦岭,窗外的风景由浓转淡,由明转暗,好似一段曲径通幽,不容分说把我拉进了一场色彩斑斓的青春里。如今想来,当时的决定着实幸运,4年的大学生活给了我一场一生都无法忘记的回忆。
我幼年读书,颇为用功,早知巴蜀大地,人杰地灵,多少文人墨客,流连至此,便不再离去。“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杜甫最著名的诗句,余音绕梁,千年不绝。因此,在我心中,成都应当是个无比婉约、柔软的风情女子。
可是,当我第一次踏进校园,满眼俱是郁郁葱葱,生机勃勃,倒不由得令我想起杜甫的另一句诗:“锦官城外柏森森。”可惜当年的“城外”,如今已变成了二环路上最灯红酒绿的繁华地段。结伴而行的学子,时而欢歌,时而肃穆,穿梭在青灰色的校门与仿古的建筑中,仿佛一个转角,便可以从世外那些喧嚣与浮夸中逃离开来。
迎新的学姐带领我从东大门走进了学校,这里可以说是四川大学最古老的一个片区。所有文科类专业的办公楼和教学楼,都像一种巍峨的昭示,沧桑地矗立着。四川大学是由原四川大学、原成都科学技术大学、原华西医科大学3所全国重点大学,经过两次合并而成。最早的川大起始于1896年四川总督鹿传霖奉光绪特旨创办的四川中西学堂,也是西南地区最早的近代高等学校。
潺潺的府南河沿着学校厚重的纹路缓缓流过,清风徐来,侧目远眺,令人心旷神怡。老校区被命名为“望江”,我想,这不仅是因为它独特的地理位置,还因为唐代才女薛涛的府邸“望江楼”也立于学校一旁,那该是一处多么清雅幽僻的住所所在。
大一时,我的第一堂汉语言文学必修课,便是在那里进行的。
时至今日,我依然清楚地记得那日成都的杏花微雨,云淡风轻。混合着江畔袅袅升腾起来的雾气,全班40多位同学击鼓传花,吟诗作赋,给了我一番别样的感动。或许就连望江楼里的翠竹亦不会想到,1000多年以后,会有一群附庸风雅的少男少女,循着它旧时主人的痕迹,用蹩脚的平仄韵脚,讴歌生命激昂人生。也就是从那时起,我真切地感受到了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博大精深与魅力。
川大的学业并不轻松,但我最喜欢的便是在东区图书馆的荷塘旁边读书、晒太阳。很多时候,我都会暗自联想,不知朱自清老先生的那篇《荷塘月色》,灵感是否来源于这般美景。你看,夏夜鸣蝉,波光粼粼的水面,折射月光洒下的清辉。风姿绰约的小荷,展开裙摆一样的花瓣,把沐浴在爱河中最美丽的姑娘都比了下去。有闲暇的老人在荷塘边拿着鱼竿垂钓,煞有介事的专注样子,引得不少行人驻足。
后来我才知道,荷塘里并没有鱼。人们捕抓的,不过是藏在泥污里的小龙虾。煮熟了端上餐桌,便是一道最美味的消夏食品。没有人不爱这道菜,因为这就是名副其实的川大味道、成都味道,也是让我在日后最为思念的年少轻狂的味道。
高考发挥失常,是我短短的20年生命中,让我感到最遗憾的事,高考的失败,没能让我留在魂牵梦萦的北方,但蜀地的灵秀同样给了我厚积薄发的力量。在教育部和学校的关爱下,我们一群来自五湖四海的莘莘学子,组成了四川大学最出类拔萃的一个团体:吴玉章学院。
我始终记得,第一次在学院门口看见大教育家吴玉章的半身铜像时心里的悸动,半个世纪的沧桑并没有剥夺老人家眼里的希冀与坚定。
四川大学承袭了老校长“克己勤勉”的教育理念,举全校最优良的师资,成立了一个不以学科专业为划分的独立学院。经过层层严格选拔,我有幸成为其中的一员,并且和来自工商管理、高分子材料和国际英语不同专业的3个姑娘成了室友。
清晨,我们在思思铿锵有力的口语练习声中,迎接崭新的一天。中午,刚结束高分子实验的小叶子把口袋里装满的学生们稀奇古怪的作品,都悉数变成了我们寝室装点门面的工具。到了晚上,在未来商界精英阿讯的领导下,我们展开一场又一场头脑风暴,话题纵横古今,不论俗雅。这些都让我这个中文专业的书呆子,在一摞一摞的书堆外得到了精神的洗礼。
我还选择了新闻学作为第二专业选修。吴玉章学院何其包容,不仅开放第二专业平台,甚至连第三专业,也可在学生量力而为的前提下,予以支持。“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四川大学的校训闪闪发光,镌刻在每一个学生心中。
我们身体力行的,正是川大赋予的多学科、多视角、多自由的学术态度。海外项目也是学院的一大特色。获取奖学金、取得交换生资格、做课题交流,只要努力,皆可争取。
还记得,大学4年,我们736寝室的姐妹们一起结伴游览过成都那么多名胜古迹,有锦里的深邃悠远,有宽窄巷子的古朴典雅,还有杜甫草堂的清新明快。我们深知这块土地长出的每一寸肌肤都充满了浓浓的历史厚重感,它们代表了一个王国或朝代的兴衰。蜀绣、变脸、火锅,还有那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市井文化,都足以代表曾经繁盛昌隆的蜀都文化,等待我们去弘扬、去传播,去赢得世界的喝彩。
本科毕业那年,我成功考取了新华社成都分社。班上的同学出国的出国、读研的读研,还有去各大知名企业任职的,不胜枚举。工作后不久,我又被外派到新华社驻圣保罗分社。如今独在异乡为异客,漂泊的日子,略显凄苦。闲来无事,我总爱去当地的大学走走转转,再寻觅一把当年天真、懵懂的快乐。却终不能至。
至此,我终于明白,四川大学在无形之中,早已变成了我心口的一颗朱砂痣,旷野的白月光哪怕再明亮,也不能阻断我对它的依恋。或许到现在,早已没有了什么白月光,北国的豪迈、拉美的热情,在我心中,已全部被中国西南部那个多情而俏丽的城市所吞没。多少次我辗转反侧,躺在自己西半球的房间,梦回川大,想再一次回到宽敞、整洁的教室,再一次走进校园,嗅一池荷塘芬芳,吃一口麻辣小龙虾。
机会终于来了。2016年,恰逢四川大学120周年校庆,我意外地收到了母校的电子邀请函,看到邮箱里一张张似曾相识的图片,真的觉得母校美不胜收。那些年,我们曾徘徊过的基础教学楼、东区第二食堂、情人坡,搭配古色古香的音乐,让人不禁唏嘘,不过短短数年时间,川大更美了,它正用自己的方式,在我的心中密密麻麻地长出了日新月异的样子。
君问归期已有期。此刻,我站在圣保罗国际机场窗明几净的大厅,手中紧紧攥着那张飞往成都的机票。只有心怀阳光的学校,才会让每一个从这里走出的学生,都倍感温暖。四川大学的花期还很长,下一个10年、20年,甚至50年,我一定还会亲自赴约,看你花开芳华,冠盖锦绣,为你披上最美的红衣,绝不缺席。
因为我知道,风无论走过多少里,都不忘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