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唤醒他们内心不同的生命原型,变化出不同的故事生灵,撰写不同的生命故事,那便是他们的命运。即便他们不喜欢自己命运的结局,也会欣慰那些在生命故事中曾经绽放过的人性之美。这,正是贾平凹想要展现的力量:用心理意象,寻回现代人内心流失的珍贵。
《故事生灵》贾平凹著
长江文艺出版社2017年8月版
责任编辑:吴双 耿璟宗
定价:45.00元
“你见过狼没?”库麦荣顺手从篱笆里长得扑撒过来的绿蓖麻上摘下一片叶子,黑暗里剪着,说她剪的是那只狼,然后递给我让用手摸。“我等着那只狼再来哩。”
子午岭上确实是有一只狼的,库麦荣上山后的第一个冬天她就发现了。这件事她首先告诉给王顺山,过后我才知道也就是我同王顺山在镇上纸店里闲聊的那天下午。我和王顺山闲聊着,提到了库麦荣。王顺山说库麦荣其实和丈夫生活得很糟,丈夫一直不愿意她剪纸,因为一个农妇的职责就是劳动着扒拉着粮食和伺候丈夫的白天和晚上,但库麦荣就是爱剪纸,整晌出去给镇上剪婚礼上的喜纸或窗花,回到家里又常常剪這样剪那样以致把锅里蒸着的馍蒸成了黑炭。丈夫承包管理了子午岭的山林,最后把家也搬上山去,为的是绝断她剪纸的兴趣。而库麦荣仍是爱剪纸,上山了总还是十天八天里来镇上买彩纸。“这女人是不可理喻的。”穿着丝绸褂子的王顺山摇着头,他的眼里有一种异样的光,“我那时傻,并没有想到另外的意义上去。”
那天,吃过早饭丈夫的脾气就不好,库麦荣不明白他又怎么啦,想了想,是丈夫没有吃好。男人家没有安顿好胃便要发火,尤其肚里似乎有个掏食虫的丈夫。库麦荣说:早起没给你磨豆浆也不至于就要饿死呀?丈夫说:你头明搭早就剪纸给你剪丧衣呢还是剪冥钱呢?两人就吵起来。丈夫口笨,吵不过,提了拳头便打,最后是用簸箕盖住她的身子拿树条子抽。这是山区人驱邪的方法,中邪的人在簸箕下会变了声调,是一个熟悉的死人生前的声音或发出怪异的兽叫,验证着亡魂或野物如狐狸的精灵的附体,在鞭打之中就求饶而离去。但是,丈夫的树条子已经抽断成一截一截,问:你是谁?库麦荣依然说:你老婆。再问还剪纸不,回答还剪。丈夫扔下树条子,流了眼泪,呼号着我这是前世造了孽了,去沟梁查看林子。库麦荣却号啕大哭起来,她想死去,就走出来到一个崖畔,崖畔上有一块突出的平石,可以跳下去,穿过那一层层云尸体就掉到深涧里。但是,石头上坐着一只狼。库麦荣先是吓了一跳,从来没听说子午岭上还有狼呀,随即就镇静了,想,反正要跳崖的,让狼吃了也罢。狼却没有吃她的意思,拿眼睛看着她,好像还有些羞涩和畏惧。
“喂,”库麦荣说,“你不吃我?那你就离开这里呀!”
狼坐着纹丝不动,似乎那块石头属于它的。这时候她听见了断断续续飘过来的歌声,扭头看到从山下像绳一样甩上来的小路上有人爬着,是王顺山,竹篓里装着一卷大红色的纸。库麦荣怔了一会儿,就转身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