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锦的寂色天空

安一朗

A

彦锦是我上高中后的第一任同桌。皮肤比女生还白皙，一张脸光洁得没有一粒青春痘，特别是那双能迷死人的深情眼眸让我芳心大乱。

毕竟男女有别，刚同桌时，我虽然对他有些好感，但也不好意思主动找他说话，女生嘛，总得矜持一点。我以为男生肯定会更主动，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好几天了都不主动与我说一句话，真是气死我了。没办法，谁让他长得这么好看呢？于是有意无意间我主动与他搭腔，表面装作云淡风清，其实心里紧张得擂鼓。最最气人的是，他居然对我爱理不理，连眼皮都没动一下，更不用说把他深情的眸光投向我。

面对这个榆木疙瘩，我真是没办法了，作为女生，再怎么勇敢也是要顾脸面的，何况我还是一班之长，哪能随随便便对一个男生一再暗示。于是改弦易辙，采用另一种战略——冷漠待他。可是这招用在彦锦身上一样不凑效，他依然如故，每天闲云野鹤般独来独往，对任何人都没几句话说。

有段时间，照镜子时，我突然就迷惑了，我长得还行呀，虽说不上花容月貌，但也是清秀可人，他怎么就一点都不明白我的心思呢？还好见彦锦对任何人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我才释然。

B

翻来覆去想了一个晚上后，我决定给彦锦写一张交友小纸条，打着同桌要互助友爱的旗号，把他笼络过来。

那些措辞我一再斟酌，说深了不好，怕他看不明白，说浅了更不行，怕他轻看我，好难呀，比我平时写一篇作文还累人，但就是这样努力的付出，我也没得到任何好处。

纸条是在上课时，我从桌子上悄悄递给他的，但他抓起来看后，居然一脸诧异地问我：“你写的？”我想当时，我的脸一定比烫熟的虾还红，但我还是羞涩地对他点了点头。我以为我承认后，他就会明白我的心思，但没想到他居然会紧接一句：“你也这么无聊？”老天，他居然说我无聊？他把我的少女情怀当成什么啦？一气之下，一把夺回他手中的纸条，我急急转头，不想让他看见我的泪痕。

谁也想不到，表面风光无限的大班长，居然会在一个男生面前挫败得这样颜面扫地。

我恨上他了，狠狠地恨他。我美丽的少女情怀被他的无情横扫得狼藉遍地。

当天，我就向老师提出调换座位，我要离开他，再也不理睬他了。有什么了不起，不就长得帅，帅能当饭吃吗？帅能顶一百分吗？

我的成绩一如既往地优秀，远远地把他甩在后面。我要更努力，我要当年级第一名，让所有人都仰视我。不再同桌后，我似乎能够更全面地看清他，通过半年的观察，我发现他原来只是一个很平常的男生，长得也没有自己感觉的那么帅，成绩还那么差。

回想起自己最初对他的迷恋都觉得汗颜。还好，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就结束了。在我暗自庆幸时，却在不经意间瞥见他孤单的背影，心里又会莫名地难过。

作为班长，自习课时我要维持班级纪律。我一般都会把作业搬到讲台桌上，坐在上面，居高临下地面对大家，看看有谁没好好写作业。老师要求这样做的，我也乐意，我就喜欢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看他时，我都是眼睛一瞟，一记白眼飞过去。我不能再让自己像过去那样花痴了，我还挺后悔当时给他递纸条的事，怕他宣扬出去，我的脸可就丢大了。我是老师眼中最上进、根正苗红的好学生，哪像他，谁的面子也不给，想睡觉就趴着睡觉，想看课外书就直接放在桌面上，拽得不成样子，没有一个老师喜欢他。

那些曾经喜欢他的女生，相处久后，再也没有人向他示好了。谁会喜欢一个长期面无表情而且成绩垫底的男生？

半年后，彦锦渐渐被人遗忘，虽然同班，但再也没有人会去注意他，大家都当他是空气。我却没有放过他，只要有机会，就打着“公事公办”的幌子打击报复他。我就想老师能整整他，挫挫他的锐气，这样我心里一直窝着的那口气才能顺畅。

其实心底里，我希望彦锦能够主动接近我，讨好我，让我曾经为他受伤的心能够再次绽放出美丽的花儿。虽然我的身边天天围着许多同学，大家都很尊重我，与我和睦相处，但所有的笑容不及他留意我的一瞥。他连这样都做不到。

我注定要恨他。我的心为他一直反反复复，连自己都不知如何是好。

C

高二时，我依旧和彦锦同班。一年多来，我们之间没有产生过任何的友谊，他一直就是那副谁欠他钱的臭表情，和班上的同学都没有来往。这种人真奇怪，天生的孤僻，但我还是放不下，打着维持班级纪律的旗号，事事针对他。当然大家都拥护我，谁让他在班上没有一个好朋友。

可是有一段時间，我突然感觉彦锦变了。虽然他依旧沉默，但他上课不再睡觉，也不再看课外书，更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的成绩居然稳步上升，特别是作文，那一直是我一枝独秀的领域，他也窜了进来。以前老师总是把我的作文当范文在班级读，让大家学习，可是有一次的考试作文，老师几乎给了他满分。那是我至今都没有达到的高度。老师在课堂上朗读他的作文时，表扬了一遍又一遍，说他的作文写得太好了，题材新颖，感情充沛，而且叙述流畅，文采飞扬……老师的赞誉毫不吝啬。

“该不会是抄来的吧？”我嫉妒地插了一句。

老师静默了片刻，可能他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于是把询问的目光投向彦锦。

“你以为只有你能写高分作文？别人得高分就是抄袭？”平时不哼声的彦锦这次却站起身，很不屑地顶了我。

“班长有点小心眼。”有同学在背后嘀咕。

我的脸顿时热辣辣地涨红，红到了耳根，背脊如芒，头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心里却恨死了彦锦，平时不吭声，一开口就置我于死地。

我恨他，却也无计可施。

可是有一天，在放学路上，我却偶然发现彦锦跟隔壁班的“班花”白喻很亲密地走在一起。难道他们……这家伙眼光蛮高的，怪不得从来都不理睬我……想着，心里更是恨他恨得牙痒痒。我知道白喻，她是文科班里，我最强劲的对手，每次考试，我们的成绩都在伯仲之间。但白喻不仅成绩好，她还长得很漂亮，是那种集智慧和美貌于一身的上帝的宠儿。记得高一那年的元旦晚会，白喻表演独舞时，她婀娜的舞姿，曼妙的身段引起了多少尖叫声，会场里一阵阵如潮般的掌声都快把房顶给掀了。

倍受打击的我回到家后，脑海中依旧是他们亲昵的样子，我看见彦锦还笑了，笑得很灿烂，他的笑容只为她一个人绽放……怎么甘心看他们如此逍遥快活呢？转念想到学校对早恋一事深恶痛绝时，我心生一计。

毕竟跟彦锦同桌过几个月，而且我对模仿他人字迹有天赋，于是我以彦锦的名义炮制了一封情意绵绵的情书给白喻。情书写好的那一刻，我心里有过犹豫，觉得自己特卑鄙，但一想到彦锦对我的伤害，想到老师左右摇摆在我和白喻之间选一个去参加现场作文竞赛的事，我就铁了心——这一箭双雕的事我做了，虽然我也鄙视自己这种行为。

星期五的下午，我故意把情书遗落在办公室门前的走廊上。一切如我所料，有同学捡到这封地址内详、封面画着“心”形的信后，好奇地拆开，看完那肉麻兮兮却也情真意切的情书后，想不宣扬出去都难，何况收信人是众男生都瞩目的白喻。这一重磅新闻片刻间传遍了整个校园，同时也惊动了所有老师和校领导。

学校一再申明：禁示早恋。现在彦锦胆敢公然写情书给尖子生白喻，这不是逆天下大道吗？教导主任第一时间内把他们叫去办公室询问了。作文竞赛的时间就在这个周末，老师们来不及考虑了，直接通知由我去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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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回学校上课时，我假装什么事都不知道，却一直偷偷地观察彦锦，想从他的脸部表情揣测事情的结果，但他一脸平静，看不出端倪。班上的同学倒有人还在议论，但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旁听，却又没勇气打探事情始末。老师那更没消息，似乎情书事件从来就不曾发生。一切平静如昔。

我疑惑了？难道班主任对这种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成？

上午放学的路上，我再次看见彦锦和白喻走在一起，两个人谈笑风生。站在晌午炙热的阳光下，我远远地望着他们，气得心绞痛。他们还真行呀？这样也不会被记过？我记得有两个学长，就是因为早恋的事上了白榜还记了大过。

下午在教室里看见彦锦时，我愤愤地瞪了他一眼，心里怒气难消。

班会课时，我故意提起了这次的情书事件，想引起班主任的注意。没想到，班主任会说：“恶作剧的同学以后请注意，这样的行为要不得，大家更不要随便把正常的男女友谊打上‘早恋的标签，这样会害死人的……”班主任是面对大家说这段话的，但我感觉他似乎只是针对我在说，连他看我的眼神也和往日不一样了，心里一阵寒颤。

情书事件以我意想不到的结果悄然结束，我心里混沌一片，感觉自己特别累。那段日子，我茫然地独来独往，仿佛丢了魂魄。在班上，我变得缄默了，我不知道彦锦是不是猜出了整件事都是我一个人搞的鬼，心里惴惴不安，怕他说出真相，让我无地自容。

还好彦锦并没有为难我，我们之间一如以往的陌生。

我以为我很快就会淡忘这件事，让自己重新快乐起来。可是一次偶然的机会里，我知道了彦锦和白喻之间的故事后，深深自责，无法原谅自己。

原来彦锦的父亲在他少年的时候抛弃了他们母子另寻新欢，青春期父爱的缺席让彦锦变得沉默寡言。可是在他努力考上了高中后，他的父亲又突然回来寻找他们母子，说要重新开始，他曾经的新欢在他投资失败生意受挫时毅然绝然地离开了他。面对这样一个父亲，彦锦的心备受折磨，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才好？对人生的失望吧，他产生了严重的厌学情绪，对任何人也热情不起来。

有一次，他在街上遇見了被摩托车撞伤的白喻，肇事者跑了，彦锦好心地把白喻送去医院，一来二去，他们熟悉了，再加上是隔壁班的同学，俩人很快成为好朋友。白喻是个善解人意的女生，心思细腻，当她知道彦锦面对的事情后，也把自己的故事告诉了他。白喻也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女孩，她的父亲在她出生后不久就背弃了曾经的婚约跟别的女人走了……类似的经历让他们惺惺相惜，彼此都当对方是最好的朋友。白喻开导彦锦，鼓励他重新扬起生命的帆……

我还猜出，彦锦已经知道炮制情书的人是我，因为唯有我一直在针对他，因为我模仿他的字迹时，一直写惯了的“彦锦”二字出卖了我。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没有揪出我，让我身败名裂？他不恨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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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解事情真相的那个晚上，我一直躲在被窝里哭。我哭彦锦悲惨的人生经历，也哭自己比蝎子还毒的心，那一箭双雕的情书事件是我人生历程中最罪恶的一页。

再看见彦锦时，我总会不自觉地低下头，无颜与他对视。

作文竞赛的结果出来了，我得了特等奖。但是在校会上，校长激昂地宣布这一消息时，掌声雷动，我却一点激动的心情都没有。我知道我不配得这个奖，白喻才是名副其实的人选。她，人如其名——洁白如玉。是她让彦锦禁锢的心得到了解脱，也唯有她，能够得到这段纯洁的感情。

心在自责，我神情恍惚。放学回家挤公车时，连有小偷偷我手机都没发觉。

“吴羽！想什么呢？”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我。

彦锦？我急忙回头，四处张望。是他，真是他叫我。

可能是我的动作幅度大吧，小偷的手还在我口袋里，手机掏到一半，“叭”地一声掉在地上。这时，我才感觉到有人偷我手机，慌乱地叫起来。那小偷没得手，见我已发觉，急忙逃走了。

车箱里还有两个位置，我和彦锦坐在一起。我红着脸，低声向他道了谢。

“谢什么？同桌一场。”彦锦笑着说。那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展开笑颜，俊朗得让我眩目，其实他真的很帅。

我知道彦锦并没有记恨我，但我一直无法原谅自己。

我给他写了一封很长的信，诉说了这三年来自己那颗一直在不断挣扎和嫉妒的心还有那些我无法亲口对他说的歉意。

我没想到彦锦会给我回信，虽然那信很短，短到只有一句话，但我会永远珍藏，那是他写给我的唯一一封信，上面写着：我只愿记得你曾经对我的好，珍重！

（摘自《青春期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