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给你三天课堂

2018-06-07 09:11
南方周末 2018-06-07
关键词:土地母亲孩子

《同一堂课》的语文教育尝试

《同一堂课》是一档原创文化公益类节目,由南瓜视业、灿星制作和南方周末共同研发。在三天时间里,每个受邀的知名学者或艺人,化身为临时“代课老师”,在两岸三地不同特质的小学,为学生们上数节语文课,以探索语文教育的可能性。该节目已于2018年5月27日登陆浙江卫视。

“都市孩子最欠缺的,就是‘敬天知命。现在社会出现的所有问题,都在于既不敬天也不知命,就是拧巴。”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朱晓佳

王珮瑜:要足够尊重小孩子的知识结构

❋ 学校:上海宝山区罗店中心校四年级

❋ 课文:罗贯中《三国演义》节选《空城计》

这些年我做京剧普及和推广,发现各年龄的小孩完全不一样。一年级定不下来,思想集中的时间非常短,授课时间基本不能超过15分钟;六年级不大不小,似懂非懂,世界观已经开始形成。

这个时代的孩子,独立思考能力比我们强多了。他们获取信息的渠道非常多,不像我们小时候,父母跟你瞪眼,或者老师说一下,你就听话。现在的孩子,你没有三把刷子,不听你的。和小孩子沟通,你要回到他的立场,足够尊重他的知识结构。

我会先让孩子们打破传统艺术“比较难,比较艰苦”的认知。从小吃的那些苦,我不太会跟大家说,因为苦多于乐。今天传播的过程中,一定要弱化那些苦,把苦中那些乐趣,好玩的东西,或者说没那么艰涩的内容拿出来分享。从事戏曲专业,和让大家看戏,获得愉悦,完全是两个方向。

我会让他们更多地投入有乐趣的互动,用方言接近“湖广音、中州韵”,用表情包方式接近京剧的表现形式。大量他们熟悉的音乐、影视表演,甚至网络游戏,都穿插在授课中。

现在的小孩没有太多机会进剧场看戏,我会给他们创造机会,坐在剧场里看演员们扮上妆,变成剧中人,看剧情推进。你不需要教怎么叫好、鼓掌,让他们自己感受就好。他们会有很多自然的情绪流露。

有了一定了解,再把他们带到排练场,让他们自主地选择扮相、行当,或者表演状态,最后能呈现出一个小小的作品。做这件事,我的好奇多于紧张。以我的经验,它一定非常难,但是教给他们的唱腔、动作其实没什么重要,重要的是在学习过程中获得什么。

一百个孩子里可能有三五个,因为我们的普及和教育成为京剧爱好者。至少在他的世界中,听交响乐、看动画片,和玩一个游戏、听一场京剧是一样的。越小的时候头脑中播下这个种子,最后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的机会就越大。

我起初学老旦,后来参加比赛被老师发现了。老师建议我学老生。学老生可以挂头牌,这是非常大的诱惑,可以“出风头”,充满挑战,又非常光荣。

老生的扮相,老生剧目中的一些人物,都很打动我。比如《搜孤救孤》里的程婴,《捉放曹》里的陈宫,戴高方巾、黑三髯口,我觉得非常儒雅,有书卷气。我十来岁时,就对这种人物和扮相有好感。你不知道什么打动你,就觉得非常喜欢,后来你所有的审美都会往那靠,可以演得更像你喜欢的那种状态。

肯定有孩子在这三天之后依然对京剧不感兴趣,我也尊重他的选择。但是教京剧的时候,比如这次教《空城计》,会自然地涉及中国的历史人物,中国人的哲学思辨和崇尚的理念,这也是一个蛮多元的接受知识的过程。

每个人都渴望自己跟别人不同,渴望自己学习一些相对小众的文化或艺术,并在这个过程中获得满足、自我提升。我经常跟一些普通观众说,学习戏曲其实是克服欣赏困难的过程,以后你会得到某种成就感,这可能是你在快餐、流行文化中得不到的。

冯仑:厉害的人都会写自己的母亲

❋ 学校:台湾鼻头小学四、五、六年级

❋ 课文:胡适《我的母亲》

我这些年接触的小孩,基本上就是几个干儿子。我跟他们是男人式的交往,以讨论问题为主。我是做生意的,不大会变成“暖男”、好老师。孩子小的时候,我花在她身上的时间就挺少,现在交流比原来多,但还不是温暖的父亲,只是一个在思想交流上还不错的父亲。

因为互联网,两岸孩子的差别正在缩小。小孩们追的星都一样,但生活环境很不一样,受的约束也不一样。我想跟台湾孩子聊聊他们的生活,比如传统习俗、妈祖巡游,比如对社会的讨论。

我会给他们讲胡适的《我的母亲》。一方面,台湾孩子对胡适应该比较熟悉;另一方面,我观察到,厉害的人都会写自己的母亲。朱德写他母亲生了很多孩子,快生的时候还在劳动,生完继续劳动;胡适写母亲对他的教育。

人对母亲的记忆细节特别多。你年轻的时候,她陪伴你很多,而且那段时光没有人干扰。等你长大了,有同学、情侣,再大有孩子,跟母亲的连接就弱了。功成名就以后,讲到自己的品德,有时候会和母亲的早期教育联系起来。

我去过台湾40多次。台湾人确实对母亲很敬重。有两个情感吧,一是养育之恩,还有一个是伦理——孝。

我有个台湾朋友,有次我们开车路过他家附近,当时其实挺忙,但他突然停下来,说:“稍微停一停行不行?我到楼上跟老太太请个安。”上去以后,他非常恭敬地给老太太行礼、问安:“最近有没有问题,一切都好?”然后我们就走了,挺让人感动的。

过去,爱和等待是在一起的,想念而得不到,所以特别浓。老太太站在村口,眼睛快望瞎了,盼着儿子回来。现在发个短信,说完这情感一下就没了。原来情感堆积了好长时间,见到以后,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现在不会,你每挪动100米我都知道。

那个台湾朋友老说我,能不能每个礼拜看一下父母,每天给父母打个电话。我很惭愧,父母就在北京,但我们有时候一两个月才见一次。

我母亲是会计,老说我不会算账,怕我把账搞乱了,出事。她受教育不错,解放前家里条件好,嘉兴一中,也就是茅盾先生的母校毕业的。她人很温和,让我读书,但我那时都读一些闲书,没读一本自然科学书。

我最近比较享受的,是跟母亲聊她小时候的事。这100年来,家族很多事情值得琢磨。

我读书的时候,班主任长得很精神,大家闺秀,父亲是黄埔军校第四期毕业的。她40多岁,心脏不好,自己住在一个小屋里。我们去看她,女同学帮着做饭,我是班长,就陪她说话。她把抄家时偷藏下来的书拿给我看,包括一些古典小说,还有一本苏联的书叫《论教育》。我很受她影响,其实已经成了精神上特别依恋的师生关系。

我那时看了些书,立志要改造中国,就开始游历。报纸上说的那些厉害的人,我都想去拜访,就写信给报社,请他们帮忙转寄。比较遗憾,人家都不理我,唯一给我回信的是北大的历史教授周一良。那时我写了一篇通过“三国”研究中美苏关系的文章,他认真回信鼓励了我。后来我想再去拜访他的时候,他去世了,这很遗憾。

徐帆:我特别想化解《背影》中那种父子尴尬

❋ 学校:贵州遵义纸房小学五年级

❋ 课文:朱自清《背影》

我选择朱自清的《背影》,想让孩子们对自己的父亲母亲有所了解。

父亲可能在职场上叱咤风云,但孩子们看不到他们工作的状态,会觉得“你有什么了不起”。我父亲是很有成绩的演员。我从小就喜欢看爸爸妈妈演戏,平时在生活中完全感觉不到他们是演员,但他们一站在舞台上,就跟换了个人似的。那种变化特别吸引我。

上大学的时候,妈妈身体不好,爸爸经常出去演出。他负担很重,业余时间还要帮人做镜框,妈妈也做做脸谱这种工艺品。我那时已经有了工作单位,家里不希望我上学,但我就是想上。

我是插班生,冬天入的学。印象特别深刻,有一天晚上七八点,父亲帮我把东西送到火车站。那时火车车窗可以拎起来,我们说了会儿话,一切都特别正常。但车开动那一瞬,我根本不敢看他,那时心情是“赶紧走赶紧走”,其实特别不舍。

我有这种感受,但写不出来,所以看到《背影》时特别有感触。朱自清先生写父亲胖胖的,给他买桔子时,从车道上迈过去,再去爬台阶,可能因为从事演员这个职业,对那种细微的东西感受太强烈了。选择这篇课文,就像帮我说出心理感受。

我小时候家里是严父慈母,到我女儿这是严母慈父。小时候我爸老打我,奶奶是裁缝,所以有那种硬的尺子。考得不好,粗心大意了,就会用硬尺子打手。

我叫女儿“朵姐”,她叫我“屁妈”。不被孩子叫妈的时候,你不会感觉到妈的责任。当孩子学会叫妈妈的时候,我感到好大的责任。那我也试着给她一点责任,就叫她“姐姐”。

她刚上幼儿园的时候,园长给我看园报。照片上,一个小孩在那儿摆鞋,他说这就是你女儿。我们回家,鞋子东一只西一只,换上拖鞋就进门了。有时候我顺手把鞋子一双双摆好,她会帮我。在幼儿园,孩子们也脱鞋穿袜子进班,所以她也一双双地摆。我想一点点影响她,那就先影响责任感。

我们和女儿必须天天亲。从她六个月的时候,我就用双语对她说“我爱你”。我到现在也不好意思跟我妈当面说“我爱你妈妈”。小时候这词就好像是外国电影里,恋人之间才说的,没觉得生活中可以跟父母这么说。所以我想给朵朵养成一个习惯,我们都可以说“我爱你”。

我到现在也很少跟父母拥抱。跟他们拥抱时,会开个玩笑,用各种方式化解不好意思。《背影》其实也是讲父母和子女的尴尬,我特别想把尴尬化解。

孩子们对游戏的记忆,可能要比上课的记忆好。所以我希望通过游戏,让他们了解自己的父母。我是一个不怎么会玩的人,但喜欢跟着人家玩。我女儿就带我玩,她爱做手工,爱在塑料盒子上做好多花,各种图案。我的手机壳全是她做的,她的铅笔盒也是自己做的。她爱美,喜欢画画。

于丹:土地上的孩子最懂规则

❋ 学校:台湾池上福原小学四年级

❋ 课文:陶渊明《归园田居·其三》

四年级是个蛮叛逆的年龄。他们不像一二年级的孩子,什么都接受;也不像五六年级的孩子,开始理性地管自己。所以不要一上来就是我讲课,那会形成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引起逆反。

我的基本理念就是两个词,融合和发现。

融合其实是彼此接纳,他们用土地接纳我,我也放下成见,接纳这些淘气的小学生,谁都别用自己的东西拧巴对方。成人世界最大的问题,就是总觉得我是对的、你是错的。发现,是我们共同完成的。在土地里,在秋天、稻米中,看看我们可以发现什么。

我在都市长大,关于农耕、收割、稻米,是非常陌生的。我年龄上能做这些孩子的妈妈,但关于土地的知识和经验远远不如他们。

我更希望我有一个笼络他们的过程,比如先跟他们一起坐在课堂里听课,一起下田割稻。经历一个长长的融合的过程,我们再谈在土地上的发现,谈土地的安顿和归属。我特别希望他们能建立起这样一个感觉——我就是一个大陆来的,都市长大的,什么都不懂的老师。“她是我们的朋友,我们教给她很多东西,再来听听她跟我们聊点什么。”

我希望和他们谈谈土地与发现,人可以从土地上发现什么。

我要讲的其实是自己的精神生活,我一直把它寄托在诗词里的土地中,也就是所谓“田园诗派”。田园是什么?是人在盲目的生活里,希望去回归、去依托的一种状态。田园未必是个地方,但跟土地有关。

我姥姥是旗人,是东北人,我从小跟姥姥,在稻米香里长大。姥姥给我弄的饭,从来都焖得黏黏的,比粥干一点,比饭稀一点,而且用东北大米,亮汪汪的,油性很大。现在我只要想起姥姥,就想起稻米香。我没有生长在土地上,但是稻米香留在我的血液和骨骼里,留在我的呼吸和记忆中。

讲陶渊明,我不能给小孩讲太多“官场怎么疲惫”。我就想让他们跟我讲一讲,从土地上发现过什么。然后我再讲我心中的土地,陶渊明的土地,王维、孟浩然、杜甫、辛弃疾的土地,看看他们土地上的稻米香,跟孩子们的一样吗。互动性越强越开放越好,而不是封闭地、灌输式地讲。

我们是农耕民族,我会给他们讲土地的承诺:只要你不当懒汉,土地就会给你收成。讲土地中的天时——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土地上长大的孩子,再逆反、再调皮,都是遵守规则的,一定不会无理取闹,春天非要收成点什么,冬天非得看花。都市孩子现在有点蛮不讲理,第一在于不懂岁时节令,第二认为反正有反季节的大棚,只要有钱,什么事都可以随心所欲。

我还要讲一讲,土地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旦暮成枯,它不至于让你有很多妄念。都市孩子最欠缺的,就是“敬天知命”。现在社会出现的所有问题,都在于既不敬天也不知命,就是拧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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