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明白案咋变成了扯皮事

郭鹏

万年县政府及规划局的负责人均认为，政府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是为了防止双方发生更大的冲突，而且，政府敢于承担、承认错误。

3月16日，江西省万年县朱家村村民朱庭余从自家宅基地上抄起一根木棍，气冲冲地跑到后边由村民柴某经营的宾馆里，其妻陈水枝紧随其后。

“当时被气蒙了。”这是朱庭余当天得知自己合法取得的宅基地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被万年县规划局吊销之后的第一反应。他认为，这是政府、职能部门受到信访压力向上访户柴某妥协的结果，夫妻俩感觉老实人被欺负了，很窝囊。

其实，自从与柴家人因楼间距问题产生建房纠纷后，朱庭余夫妇就商定，今后有争执都由妻子理论，陈水枝还嘱咐丈夫，“就是我挨打了，你也不要动手。”

朱庭余说，那天他手拿木棍看着妻子和柴家人争吵，气得大口喘气，但始终没有冲上去。可他想不到，几天后自己会以涉嫌“寻衅滋事罪”被刑事拘留。

羁押一个月后，朱庭余被“放”了出来，但建房问题仍未解决。万年县规划局做出调解，如果朱柴两家协商一致，就马上给朱家重批规划手续，允许其继续在原址建房，否则便吊销规划许可证。

朱庭余觉得政府和职能部门看似在调解矛盾，实则越过了依法行政红线，“我们合法建房，凭啥让我们让步？”他一再强调，万年县规划局吊销规划许可证程序违法，规划局的态度更是让他哭笑不得。

来之不易的宅基地

对于朱庭余等几户朱家村村民来说，2016年分到的宅基地实在来之不易。如今，朱庭余全家仍与父母、弟弟一家以及还在上学的妹妹住在一起，年迈的祖父母也时常来住，居住十分拥挤。

按照朱家村的规定，孩子为兄弟二人及以上，且均已婚的，才有分户建房资格。2015年，朱庭余结婚，次年申请到宅基地。而当年，与朱家一样，全村被允许分户建房的村民共有4户。

朱庭余清楚，根据现有政策，自己分到了宅基地，就意味着弟弟一家不能分户建房了，他心里因此常有愧疚。可是，在村里同意分户后，4户村民却足足等了近两年，才于2017年底拿到县规划局发放的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

为何审批如此之久？原来，万年县县城上世纪60年代经历过一次大规模搬迁，县城建设时间不长，城区有大量城中村。万年县分管城市建设的副县长邓正平告诉《民生周刊》记者，万年县此前在农民建房管理上的缺失，导致村庄规划建设比较混乱。2016年，新换届的县委、政府领导班子发现这一问题后，决定在全县城区范围内暂停对农民建房的审批。

期间，虽然村民住房需求不断增加，乡镇工作压力持续加大，但考虑到城中村农建房现状，县政府依然坚持不予审批、严格控制的态度。

对于朱庭余等4户村民而言，幸运的是，他们取得的宅基地为原朱家小学的校舍。由于县里征用朱家村的土地用于万年县重点项目——城市植物园建设，并明确把该小学还给村集体，用于农用房。县里考虑到朱家村在城市建设过程中的贡献，决定特事特办，最终给4户村民办理了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

但是，拿到许可证3个多月后，朱庭余的证件就被吊销了。

开工后遭遇阻挠

因为是在校舍上建房，所以4户房子是“一趟房”，建设规模相同，每户均为三层楼共350平方米左右。如今，4户村民的在建房，两家已封顶，一家即将封顶，而朱庭余家一层盖了还不到半截。

谈及原因，朱庭余说，阻力来自邻居柴某和县规划局。他觉得自己太倒霉，摊上个强势的邻居。当初，4户村民以抓阄方式确定位置，“这是公平的，只是我们不够幸运。”陈水枝说。

柴家的房子紧挨原朱家小学，但4户中，只有朱庭余家挨着柴家的楼房，其余3家则与柴家院墙相邻。

柴家的房子由一栋7层主楼和一栋5层副楼组成，朱庭余的宅基地紧挨副楼。经万年县规划局证实，该5层建筑属违章建筑。“如果当初执法部门坚决查处，柴某那么高的房子怎么可能盖起来？”一位村民质疑道。

2016年，办好分地手续后，4户人家开始打墙角（确定地基位置）。当时，柴家要求4户房子整体向前移10厘米，以免影响墙角，4家商量后答应了，柴家便再无意见。

其中一个村民告诉《民生周刊》记者：“因为是一趟房，所以建房子是4家人的事，要挪全挪。之前有村民说，要多留些路出来，商量后也做了调整。大家都是村里人，有事及时沟通解决，不会有问题。如果當初柴家还有意见，只要要求合理，我们也会同意的。”

春节过后，朱庭余便开始按图纸建房，可没多久，“柴某的岳母就以楼间距过近为由，要求我们家调整位置，并阻挠施工。” 朱庭余说。

一位村民表示，当初办理规划手续时，规划局曾表示，如果公示期间有纠纷或电话投诉，房子就“盖不了”。但是，公示了7天没有村民反映，几家人才开始动工。

“当初不提意见，现在要盖一层了才出来反对，是不合适的。朱庭余夫妻都是老实人，现在全村都讲他们家是最吃亏的。”一位村民说，朱家村盖房子有说道，上梁时间和位置很重要，对日后生活会有影响。

上访压力

朱庭余说，他家房子开工后，柴某的岳母就跑到工地要么大声吵骂，要么就打电话给万年县规划局和城管局，要求停工。

而其实，朱庭余家和柴某家在建房前并不熟悉。朱庭余说，柴某在朱家村经营一家宾馆和兽药公司，在县里还有其他生意，柴家很少与村民打交道，听说常与政府官员接触。

陈水枝还听说，柴某是万年县的“金牌上访户”，一个交警队中队长被他“搞下台”，县里的官员都怕柴某。还有一位村民说，柴家兄弟在万年县很有势力。

采访中，一位村民指着柴家的房子说：“柴家人盖房子的时候，很多村民反对，因为盖的是7层楼，当时村干部等人还因此找过他，但房子还是盖起来了。”

陈水枝说，万年县规划局局长刘华生在纠纷发生后曾对她说，“你们是老实人，柴某是什么人大家都清楚。”万年县一名党政官员明确告诉《民生周刊》记者，他并不欣赏柴某平时的一些做事风格，“姓柴的一家人确实不好惹，兄弟非常多，一闹就是大事。”

对于自己被视为“金牌上访户”，柴某本人并不接受。他对《民生周刊》记者说：“我不是上访户，我是维权，朱庭余是通过关系弄到的规划手续，所以我就告了规划局。”

对此，万年县规划局副局长汪世平承认，万年县规划局当时确实受到了柴某上访的压力。

朱庭余夫妇也认为：“万年县政府和职能部门在上访压力下，妥协了，而且是没原则的妥协，一系列做法和官员们表现出的态度都让他们觉得，官方向着柴家人。”

调解好了再发证

刘华生说，朱柴两家发生纠纷后，几部门工作人员曾10多次到过现场。万年县城市管理监察大队负责人告诉《民生周刊》记者，朱庭余的房子在开工建设期间，手续齐全、合法，开工建设没问题，执法部门不能要求他停工，否则就是违法，所以只能尽量调解。

但朱庭余说，每次都是单方面要求停工，说协商一致后再建房。“事实上根本没法协商，柴某一会儿让我们前挪1米，一会又让挪3米、6米，房子还能建吗？工人工时都算完了，耽误一天就要多出一天费用。”

就这样，朱庭余的房子干干停停，一层始终没有建好。3月16日，当万年县规划局工作人员再次到来，向朱庭余下达吊销许可证公告后，就发生了朱庭余拿着棍子前往柴家的一幕。

對于吊销决定，刘华生向记者直言，吊销证件不是目的，只是调解纠纷的一种手段，只有先彻底停工，矛盾才不会深化。等调解好了，会继续发放规划许可证。

至于吊销依据，刘华生说是根据《万年县城市规划区农民建房管理暂行办法》的申报程序和条件，要提供左邻右里无异议证明的规定，而当初为4户农民进行审批时，规划局工作上存在瑕疵，忽略了此规定。

副县长邓正平也提出，规划局在前期办理手续时工作不扎实，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然而，记者在上述管理办法中并未找到要求四邻签字的规定。规划局副局长汪世平承认，规划局在吊销证件的程序上确实不合规。

但对于规划局的做法，万年县政府及规划局的负责人均认为，政府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是为了防止双方发生更大的冲突，而且，政府敢于承担、承认错误。

但朱庭余却很失望，“调解是建立在公平公正的基础上，他们一碗水端平了吗？”

采访临近结束时，一位万年县党政官员向记者表达了他的看法，“虽然有些程序是不合法的，但一走正常程序（吊销许可证）就完了，没有一个月下不来，否则房子早建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