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予阳
北京实验二小的学生们在上课
不同的黄金时代拥有不同的沟通文化。但大部分情况下,他们都拥抱对话与交流。
古代雅典被认为是西方整个文明的起源,西方哲学讨论的几乎一切问题在雅典都能找到最初源头。雅典人热爱辩论、崇尚言论自由。每年有40多次机会,演讲人需要站在讲台上面对7000名观众就某一话题发言。苏格拉底是雅典时期对话的代表。他走上市集与人们交谈,提出问题,质疑他们的回答,将对话变成一场智力开发。
柏拉图的著作便是以对话集的形式传递思想,亚里士多德的修辞学也是从交谈中诞生的。可以说,对话开启了雅典文明。
经历了启蒙运动的苏格兰也有这样的传统。他们将交流叫“互喷”。这是指通过语言暴力对对手进行礼貌羞辱。人们将自己的观点拿来讨论,遭受攻击。为了使“互喷”环节能够成功举行,“仪式感的屈辱”和随后的“几品脫啤酒”必不可少。屈辱保证了对话的尖锐有效,而啤酒则避免争论变成吵架与打闹。
伟大的思想不能仅在封闭的自我中产生,将它拿出来,与别人谈论它。原本平凡的想法将在交谈中打磨自身。鼓励交流的文化是天才最好的培养基。
非洲有句谚语:“村落抚养孩子,城市培养天才。”这点出了天才之地的特点之一。城市往往拥挤嘈杂,充满混乱。而混乱带来偶然与不确定性,这正是上帝赐予天才的礼物。
宋朝的杭州富庶繁华,拥有丰富的市井文化。它成为中国美学的巅峰时代,大量的诗歌和绘画作品在此诞生。坊肆街市的喧闹为诗人与发明家提供了饱满的观察场所,世俗生活入侵了天才们的视野,为他们带来丰富多样的刺激。混乱并不是陷阱,而是充满各种信息的状态。现代人在意且崇尚选择,但实际上随机性是创造更为有效的帮手。
这在历史上也可以得到印证。严重的黑死病曾夺走了佛罗伦萨几乎整个城市人的生命,然而瘟疫后仅过了两代,佛罗伦萨就爆发了文艺复兴。作为不速之客的瘟疫意外地撼动了原有的社会秩序,先前紧紧关闭的大门突然打开。瘟疫带来了混乱,这是黄金时代的必备要素之一。
混乱非常宝贵,天才们需要抓住它。然而在混乱中看到秩序则是所有伟大人物的特殊能力。
现代社会中天才稀少的原因之一或许要归因于专业化。专家们将研究领域分得越来越细,还因此设立各种奖项,实际上这是在各个领域中筑起了高墙。黄金时代并不要求专业。
古代雅典没有专业的政治家,法官或牧师。每个人都要会做各种事情,士兵会写诗,诗人也要上战场,全是业余的,但这在希腊人眼中是件好事,过分钻研一样东西反而被认为是奴隶的表现。
黄金时代不但善于在自身内部保持多元,而且善于从外部世界引入多元。雅典是世界上第一个国际化都市。热爱航海的雅典人去过埃及、美索不达米亚等地,他们带回各种奇珍异宝,其中也包含那些珍贵的思想。异质的思想带来了冲突,矛盾之处正是思考开始之时。
多元文化的糅合在印度加尔各答得到了最好体现。英国人在对印度殖民的同时也把西方的观念渗入到印度思维中。亚当·斯密等人的作品通过英国传播到加尔各答,英国人在当地建立现代学校。但与此同时,印度人的佛教传统仍坚固地存在着。两种思想彼此交融,印度人与英国人一同培育了孟加拉文艺复兴的种子。
社会对于竞争的热情影响了它进步的速度。雅典人钟爱竞争,奥运精神便是从这里起步。无论体育运动、戏剧还是喝酒,雅典人在方方面面都保持竞争。竞争让经验丰富的人备受激励。不过比竞争更加关键的是其争强好胜的对象。
古代雅典想要争夺的对象很清楚——城邦。用“公民幸福”或许可以形容雅典人与城邦之间的深厚感情。雅典人会用傻瓜来形容不参加公共事务的人。不关心雅典事务的人也不会关心自己的事情。雅典的竞争并不是为了获得个体的优越与成就,反而过于在意自我成就的人在这里并不受欢迎,人们竞争的目的是为了城邦的建设。这导致了雅典产生了几乎世界上最多的天才。
佛罗伦萨也是如此,不得不承认宗教对这个城市的影响。艺术家没有一个人仅为自己而创作,他们为某个城市,教堂或者子孙后代而创作。真正的天赋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私事,天赋总是公共的,永远超出了自我的范围。
那些不能将你打倒的东西会使你变得更强。天才并不从天堂中诞生。
拥有限制的环境会激发天才的创造力。古希腊的城市要么大如锡拉库扎,要么富有如科林斯,要么强大如斯巴达。但雅典城却很小,因为小而带来的生存危机则促使雅典人更加努力。产生了启蒙运动的苏格兰也是这样,那里土地贫瘠、天气糟糕、孤立隔绝,食物也不宜食用。诗人们说:“生活在苏格兰的好处就是有东西让你去反抗,而不是为了附和某些东西。它迫使你做出额外努力。”
石油诅咒说的也是如此,拥有丰富石油资源的国家尽管富有,但同时也会变得懈怠与停滞。石油对一个国家来说带来的更多是灾难而不是福音。
拥有创造力的人懂得珍惜限制,若没有限制也会想办法创造界限。米开朗琪罗的《大卫》是用其他艺术家丢弃的大理石雕刻而成的。他们认为那块大理石有缺陷,但在米开朗琪罗这里缺陷是挑战,不是软肋。
如果一个社会拥有良好的培育环境与孵化机制,那么天才就会更容易出现。
佛罗伦萨是商人和银行家的天下,在这个城市产生了世界上的第一种国际货币。富有的商人们视资助艺术为时代风尚。美第奇家族便是伟大的艺术资助人。他们资助艺术的目的不仅是满足自己对美的渴望,更在意公众欲求。米开朗琪罗便是这样被美第奇发掘,天才因此诞生。
不仅是巨富资助人,就连灰尘遍布、破旧杂乱的小手工作坊也在养育艺术家。安德烈·韦罗基奥拥有自己的艺术工作室,他给有潜质的年轻人提供工作机会。15岁的达·芬奇在工作室里学习和成长,并且几乎一生都没有离开这里。
硅谷的孵化基地则像是高科技版的佛罗伦萨。硅谷对于新点子的处理速度很快,手段也比其他地方高明。倘若你有个新点子,别人就会马上告诉你通常应该怎么做,这里有专门的机制和机构来集结聪明人。
天才的环境就像大脑的突触与链接,将智慧与其他所需元素组合在一起,随后爆发出更大的潜质。
環境对错误和失败的包容度影响了这里诞生伟大思想的可能。
创造天才涉及超流体和回溯。超流体就是尽管知道可能是死路仍愿意走到底。回溯就是再回到这些所谓的死路,再次思考。正如我们所看到的,天才平均击中率并不比我们高。其实,他们往往还会脱靶。但关键是,他们能够准确回忆起错的地方和原因。心理学家称这些标记为“失败指标”,就像心理书签,天才积极有序地收集它们。
硅谷的成功便是建立在失败之上的。天使投资人的机制将风险成本降低,高科技人员不怕生产出糟糕的产品,创业失败的确会让他们丢掉饭碗,但是他们很快又会找到工作,甚至比上一个更好。
史蒂夫·乔布斯的名言是:“宁愿今天出品一个不完美的作品,也不会等到明天再出一个完美的。”先动手做起来,随后再在实践中试错,收集“失败指标”,紧接着便是完善。
尽管人们常认为天才引领时代,但时代同时也在鉴赏天才。是否将一个人视作天才,以及天才在哪个领域产生都受到当下大众兴趣点与流行趋势的影响。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所知道的沈括只是一位诗人,后来在李约瑟的推广下,沈括的科学发明才逐渐为人所知。歌德最引以为傲的是他的科学研究,而世人记住的却是他的文学作品。柯南·道尔认为自己是非虚构类文学作者,却以福尔摩斯系列侦探小说大获成功。
高度文明社会的本质特征不在于社会创造力,而在于社会鉴赏力。维也纳完美地提供了鉴赏力的范本。
莫扎特的故事就是艺术家与听众合力打造天才的故事。莫扎特不是为某一个听众作曲,他的音乐是为一群听众而作。其中包括富有的资助人,贵族、皇帝、维也纳挑剔的音乐评论家,也包括民众,中产阶级甚至灰头土脸的清洁工。只有获得听众,莫扎特才能维持自己奢侈的生活。维也纳的观众是天才的合伙人。他们的否定让天才进步。当天才终于创作出优质的音乐时,有鉴赏能力的观众会送上真诚的掌声。
尽管这本书中总结了许多关于天才诞生的元素。但集齐了这些元素后是否就能人为地生产出一个天才之地呢?是否可以利用环境的影响来加速天才的到来呢?
天才的可贵也许就在于他们的产生是一个混沌系统,各种因素互相联系,彼此纠缠。即使研究出了黄金时代的具体元素,但无法以此为依据创造一个黄金时代。
制造天才是困难的,但我们能做的是给天才们顺势一推,至少不是在环境中扼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