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戚思翠
土灶,出身卑微。一堆土坯,几块砖头,就着河水泥土黏合,垒砌成或方或圆的灶台。再坐上两口黑铁锅,像两只审视的大眼睛,盯着上方,期待主人是否投放满意的内容,从而判断家境的困窘或殷实。中间的烟囱直穿屋顶,似乎向往外界。炊烟升起了,日子才有盼头。袅袅炊烟,随风飘逸,流向远方,发布消息,撩拨味蕾,牵引乡愁。
我生长在苏北里下河地区,儿时乡村,土灶是家家户户必备的,也是唯一的饮食燃具。农村砌灶颇讲究,土灶通常建在厨房一角,要请手艺好、有经验的瓦匠师傅来砌。师傅砌灶前亦要择好时辰,砌的灶要会省草,火力要集中,做饭速度快,烟囱出烟顺畅,不会倒烟,如是土灶才算得上好灶。新灶台砌好,要在锅内炒爆米花撒遍整栋房屋。有俗语:“砌新灶,买新锅,鞭炮一挂,鱼肉开荤。”新砌好的土灶,在第一次生火之前要祭拜灶王爷,同时,要办“答谢饭”请砌灶师傅。无论多困难的人家,都要想方设法弄出点荤腥,邀邻居陪砌灶师傅吃好喝好,喜庆一番,一来检验砌灶师傅的劳动成果,二来盼着家庭有个好兆头。
可以说,最初我所能感受到的生活的温存是土灶赐予的。那个极度困窘的年代,饥饿是常事。母亲总绞尽脑汁,在土灶台搞出充饥的花样。一般地,母亲在靠内侧的锅内做主食,包括人食、畜食,在外面的锅里炒菜。看她掌勺,起落翻转,仿佛就有了滋味,总能给人传递美好印象。幼小的我体质特差,母亲总担心我身体,趁天没亮从土灶上端来油汪蛋给我吃。五岁之后的我,常与母亲一起起床,帮她烧火煮饭。第一次烧火,往炉膛内添草怎么也起不了火,弄得我汗流浃背、满脸烟灰。母亲见状,接过火钳,在柴火中间拨出一个空洞,火苗快速升起,炉膛内跟着亮起来。母亲悠悠地说:“火要烧空,人要沟通。”后来,我很快成了母亲的小帮手——火头军。看到我终于能够帮助做家务,母亲欣慰地笑了。
过去,在农村,小孩吵架时骂人:你家烟囱不冒烟了!这是一句很恶毒的诅咒,因土灶承载着全家人一日三餐的重任,每天只要土灶不断地升腾出热气来,烟囱就能冒烟,说明这家的日子会一天比一天好。土灶就是温暖的家,总能给人心理上巨大慰藉。那时在农村,兄弟姐妹多,长大各自成家之后都要从大家庭中分家,另立灶台,所以,农人把分家说成是“另起炉灶”,砌好一口新土灶,就标志着一个新家庭诞生了。
有人把女人称为“锅边转”,也就是说,女人一辈子在土灶和锅边忙碌。三尺灶台是女人一生都离不开的舞台,她们在袅袅炊烟和氤氲的热气中养大了一个又一个孩子。而土灶上的搪罐,乡人称之为:灶王爷的乳房。所以,搪罐里的水永远是温甜的,永远喝不够,也喝不完。
土灶、柴草、烟火、饭菜、人家,这极具画面感的生活场景,我已久违。每每忆起,心中便五味杂陈,宛如舌尖上的美食,更是根植在心底的情愫。一口土灶,曾燃起农家红火的日子;而今,却燃起游子炽热的乡愁,永不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