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冰洋，正在上演一出群戏

南方周末记者 杜茂林

地缘政治博弈的电光火石之间，高手往往能看到之后的二十步、三十步，从而获得棋局中的主动权。“近年来，美国及其盟国从东部和西部挤压着俄罗斯的生存空间，强度达到冷战以来最高峰。”

俄罗斯主张开发北极，不仅仅为了出海口。更为重要的是，俄罗斯控制了北极，在军事战略上就可以进一步威慑美国和北约国家。

“地理位置和北极密切相关，使得丹麦和挪威有了参与北极博弈的筹码。然而国家体量，决定了他们只能选择抱团发展。”

南方周末记者 杜茂林

南方周末实习生 吕慧乾

习惯了在温暖气候地区看大国博弈的人们，猛然发现，许多国家正向北极聚拢。

“这个该死的东西正在融化。”美国海军部长理查德·斯潘塞用一种非外交辞令的方式谈论着北极。在过去的40年中，北冰洋夏季的冰面已经萎缩了一半，这比科学家最激进的预测还要快。

关于北极，人们有着最为瑰丽的想象：海浪拍打浮冰清脆的声音、环斑海豹探出头来畅快地呼吸、深藏在冰雾中北欧海盗的传说……殊不知，在静谧的北极圈内，隐藏着极为不安的因子。圈内和圈外的国家，正围绕着这块“北方制高点”，向军事层面展开竞争。

北极，到底怎么了？

美俄新的军事“角力场”？

俄罗斯对北极的“热爱”，从来没有消失。1728年，彼得大帝时期，服役于俄国海军的维塔斯·白令成为第一个穿越亚洲与北美洲之间海峡的人，这个海峡也因此被命名为“白令海峡”。此后的两百多年间，俄罗斯就从未停止过对北极的探索。

冰川，正是摆在俄罗斯面前最大的阻碍。

“俄罗斯拥有世界上数量最多的破冰船，有些还是核动力破冰船。”《传播与公共外交》杂志主编吴非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2018年5月，俄罗斯圣彼得堡波罗的海造船厂，“北极”号核动力破冰船开始进行系泊实验。这个排水量3.35吨的“巨无霸”，是世界上动力最大的破冰船之一，可以破除3米厚冰层，有望于2019年交付使用。

不断融化的冰川，也在为俄罗斯的北极冒险铺平道路。有报告称，北极出现零冰层的现象，很可能在2040年前就会发生。这意味着，穿越北冰洋的远航线路将再一次进入大众视野。

和地理探索相伴而生的，是俄罗斯在北极地区不断加大的军事存在。

综合各方消息来看，俄罗斯在北极的筹划已经全面展开：恢复了苏联时期关闭的军用机场，在北极组建了北极战略司令部，除了该地区定期的大规模军演以外，一批战略威慑武器也部署其中。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俄罗斯有着世界上最北端的“北极三叶草”军事基地，其设施一应俱全，基地内的物资储备可以满足150名士兵生活18个月。

“近年来，美国及其盟国从东部和西部挤压着俄罗斯的生存空间，强度达到冷战以来最高峰。”军事专家张军社说，“向北突围，被普遍认为是俄罗斯摆脱围堵的一个可行的战略选择，它将使俄罗斯的核潜艇在北冰洋自由地游弋。”

和彼得大帝同样深思远虑的还有美国人，他叫威廉·西华德，是美国的国务卿。19世纪中叶，他力主从俄国手中买下了阿拉斯加，被许多人嘲笑为买了一个“冰柜”。西华德说：“现在我把它买下来，也许多少年以后，我们的子孙会因此得到好处。”一百多年后，这块地让美国有了染指北极的重要跳板。

地缘政治博弈的电光火石之间，高手往往能看到之后的二十步、三十步，从而获得棋局中的主动权。早在1941年，美国空军基地就在格陵兰岛落成，但在2013年以前，美国对北极始终保持一种低姿态。

2013年是个转折点，美国政府大力推进北极战略的实施，《北极地区国家战略》《海岸警卫队北极战略》和《国防部北极战略》相继出台，一块寒冷但又充满无限可能的“新边疆”划入美国蓝图。

近年来，北极地区的军事演习中，总能见到美国的影子，其频度和规模均不断提升。就在2018年3月，美国海军“哈特福德”号和“康涅狄格”号两艘潜艇在北冰洋某海域冲破冰盖、浮出海面，和它们一起的还有英国潜艇“锋利”号。

美国海军称，为期五个星期的冰雪军演包括美军与伙伴国家海军在北极的协同作战演练，这也成为迄今为止美国在北极地区进行的最大规模演习之一。

大连海事大学极地海事研究中心主任李振福在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表示，特朗普政府对北极的态度没有明显增强的迹象，因为北极并没有成为美国的核心战略利益。

“如果北极的地缘政治地位逐渐提升，美国势必会染指该地区，这对把北极视为自己‘领土的俄罗斯而言，是个极大冲击。”李振福说。

当然，这不是第一次美俄在北极的角力。冷战时期，西方媒体就曾无数次描绘过一种场景：数艘潜艇隐藏在冰冷的北冰洋水面下，突然间，十余枚导弹，腾空而起，向远处的目标飞去。

北冰洋不仅意味着航道

北冰洋，为什么对俄罗斯如此重要？

“凡兵主者，必先审知地图。”管子认为，凡领兵作战的统帅，必先审阅地图。试想，如果出现在各国决策层手中的地图，是一个以北半球为中心的竖版地图，漂浮在世界最北端的北冰洋，摇身一变，就成为欧洲、亚洲和北美的中心，变成了一片被大陆环绕的“地中海”。当目光聚焦在北极点，俄罗斯和美国的“视觉距离感”将大大拉近。

简单来说，传统意义上，公众认为去美国向东走，去欧洲往西走，但把地图竖起来，情况就完全不一样：许多国家连接的最短距离其实是往北走。

一组数据也足以显示这其中的奥妙。从俄罗斯西端的摩尔曼斯克港口，到东端的符拉迪沃斯托克港，如果能穿越白令海峡，直走北冰洋，这将比传统航线节省20天的路程。

更为重要的是，这可能意味着，俄罗斯将在北极拥有一处合用的港口。长期以来，俄罗斯的出海港受到各种制约：远东的符拉迪沃斯托克远离俄罗斯核心区，塞瓦斯托波尔和圣彼得堡，无法直达大西洋，北边则天气寒冷。

根据《海权论》作者马汉的看法，港口是连接海洋以及河流的重要节点。它不仅是货物集散地，也是海洋博弈的重要战略点。港口对地区的辐射作用，不言而喻。

“俄罗斯的出海口就像蛇的七寸，它往往成为美国和北约国家重点打击的对象。”张军社说。

针对俄罗斯西部的黑海和波罗的海出海口，北约和俄罗斯进行了长时间的较量。

黑海，作为欧亚大陆的一个内海，通过博斯普鲁斯海峡与地中海相连，战略位置极为重要。控制了黑海，俄罗斯的舰队出博斯普鲁斯海峡，就能对地中海的航运形成威胁。而地中海的航运是欧洲的核心国家通过苏伊士运河补给石油的生命线。

波罗的海，北约国家正在对俄罗斯形成包围。长期以来，芬兰在北约问题上的暧昧态度，就像一个拳头抵在了俄罗斯的鼻梁上，若芬兰加入北约，俄罗斯在波罗的海的出海口，又将受到严重挑战。

在吴非看来，俄罗斯主张开发北极，出海口仅仅是一个方面。更为重要的是，俄罗斯控制了北极，在军事战略上就可以进一步威慑美国和北约国家。“俄罗斯的战略很清晰，它关注的绝不仅是航道运输的问题，而是致力于整个北冰洋的开发。”吴非分析。

抱团发展

“谁能控制北极线，谁就将控制世界经济和国际战略的新航线。”李振福相信。

这的确是个混沌的海域。北极圈国家纷纷在这里提出自己的领土主张，继而是更为明确的北极行动指南：加拿大计划建造八艘具有破航能力的巡逻舰，丹麦和挪威也在制定相应的北极政策……近两年，美国和加拿大、挪威等北极圈国家协调合作的力度逐年增加，以共同对抗俄罗斯的压力。

2017年，北约选择在挪威举行军演。从北约在北极的军力来看，挪威和丹麦的军队是主要的组成部分。

作为最早一批加入北约组织的北欧国家，挪威沿着北冰洋有漫长的海岸线，海岸线上点缀着多处不冻港。由良港串联起的航海体系，能够很好地满足现有的运输要求。因此，北极航道对挪威并无太多的意义。

但挪威对俄罗斯的担忧一直存在，因为一旦俄罗斯的东北航道，即穿越欧亚大陆的北方海岸线通道打通，那么挪威的自身安全利益就可能会受到威胁。

北冰洋的变化，也使得丹麦同样产生了忧虑。若没有格陵兰岛，丹麦和北冰洋就不会有什么关系。格陵兰给了丹麦插手北极的机会，却也逐渐变成一块烫手的山芋。自1979年，格陵兰正式实行内部自治，就一直存在和丹麦脱离关系的可能。

只不过，资金的缺乏，让格陵兰无法独立担负成本。但是，当北冰洋巨大的冰层开始融化，格陵兰可凭借天然资源的开采和售卖而拥有经济实力。这可能会进一步推动格陵兰岛独立的倾向。

这绝对不是丹麦想看到的，失去格陵兰不仅意味着丹麦失去在北极博弈的资格，还将丢掉格陵兰周边数百亿桶的石油储量。

“地理位置和北极密切相关，使得丹麦和挪威有了参与北极博弈的筹码。然而国家体量，决定了他们只能选择抱团发展。”李振福分析认为，“北欧五国正在形成一个独立的利益群体。”

连接欧亚大陆和北美跳板的冰岛，也是北约成员国之一。这个人口只有三十多万的国家在北极问题上，已经摆出了愿意和任何一方积极合作的态势。

北美的加拿大，凭借着高纬度的优势，可以监视欧洲的动态。“加拿大对北极的关注程度越来越高。”李振福说，“未来，它将是北极地区的平衡者和区域利益的捍卫者。”

据媒体公开报道，在北极地区，加拿大和美国共同设有54个北美预警系统雷达站，构成了北美地区大气层防空预警的第一道防线，给自己的北约盟友以立体化的支援。

2018年5月初，北约宣布将在今年10月至11月举行“三叉戟”军事演习，演习的大部分项目将在挪威举行，部分项目设置在芬兰和冰岛。业内人士分析认为：北约此举是在北极刷存在感，意在表明，尽管没有军事基地在北极，但北约拥有在高纬度地区有部署军事力量以及作战的能力。

中国期待“冰上共舞”

北冰洋，距离中国并不遥远。那一条发源于中国，著名的额尔齐斯河，最终要去的方向正是北冰洋，汇入点是有着“北极圈上明珠”之称的萨别塔港。

根据1994年生效的《联合国海洋法公约》中的规定：北极点及其附近海域不属于任何国家所有，是“全人类的共同财富”。联合国据此公约成立了国际海底管理局，管辖各国领海之外的海底资源，北极地区也在其管辖范围内。

“北极地区丰富的自然资源和地缘战略价值，正在日益凸显。”张军社表示，“中国虽不是北冰洋沿岸国家，但中国的国家利益与北极密切相关。”

对中国来说，从大连出发，穿越白令海峡，经北冰洋海域，而非传统的绕道马六甲海峡、苏伊士运河到达荷兰鹿特丹港，那么整个航行里程就将大大缩短。

2018年1月26日，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发布了《中国的北极政策白皮书》。白皮书宣布：中国愿依托北极航道的开发利用，与各方共建“冰上丝绸之路”。

要建设这样一条冰上轨迹，中国与俄罗斯的合作，将不可避免。吴非分析认为，俄罗斯的北极战略，可以一分为二。

在西边，以摩尔曼斯克港为中心，俄罗斯的策略是进攻型的，军事为主，对美国和北约国家形成军事震慑，而在东边，则是以军事防御性为主，主要从事商业开发。“因此，俄罗斯对中国积极地参与北极航道的发展与运营，是非常欢迎的。”吴非说。

但要完成共建的整个蓝图，还需要建立一些支点港口把“冰上丝绸之路”支撑起来。

按照这一设想，中国还有许多潜在的地区伙伴：冰岛、丹麦、挪威、芬兰和瑞典，这些国家在北极的宏伟计划和项目需要投资，中国投资者对冰岛和格陵兰尤其有兴趣。

“中国作为非北极国家，不会介入北极国家内部的事务。”张军社说，“而是致力于在未来和相关国家就北极的环境保护、资源开发和科研等方面，发挥建设性作用。”

未来，一个基本上没有冰川的北冰洋，又将如何影响和改变各大陆之间的地缘政治关系，谁也无法给出明确的答案。唯一能确认的是：在地球的最北端，正在上演一出群戏。

防务解码

指导单位：广东省国防教育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