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霜霜
如果没看到最后,很难给小说《深洞》的题材做一个恰如其分的归类,因为作者总是小心翼翼且“狡猾”地编织着层层迷雾,让人一不留神就会被他们抛下的烟雾弹所迷惑。
这或许与写作者本身是电影人的身份有关,他们总善于用环境来渲染气氛,挑逗观众的神经末梢,以让大家产生丰富甚至有些不着边际的联想。
“矿洞里阴森昏暗,寒气逼人,静谧诡异,黑幽幽死寂间似乎暗藏着危险的诱惑。女孩进洞后没走多远便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
“随着爆炸声带来的火光,玲玲隐隐看到前方的矿洞开始坍塌,小棺材被坠落的碎石砸得翻了个儿。棺材盖子被砸开了,从里面掉出一具蜷缩着的胎儿尸体……”
是罪案,是探险,还是灵异?或许读者得看到結局,才能找到答案
一个面容姣好的女模特来到一个荒芜的矿区宿舍寻找自己丢失的记忆
这里的一切在她眼里是如此熟悉:“房间收拾得很干净,布置也很简单,家具和陈设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靠窗放了一张写字台,桌子上方的墙上挂了好多照片”,其中相当一部分都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女教师和她的学生的合照。
视线往下移,桌子上摆着一张黑白照片,用镜框单独框着,看起来这张是被主人特别优待的,画面中,这个女教师怀抱着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孩,上面写着“生日快乐,玲玲四岁生日留念”。
可是与这份“似曾相识”勾连的回忆,却又让她感到如此陌生和痛苦。
“玲玲,在做功课啊?”玲玲做着作业。一个四十多岁,看起来尖嘴猴腮、一脸病态的男人向她走来。
“玲玲把自己的椅子往旁边挪了挪,继续写着作业。男人装作没有看见玲玲的冷漠,嘴角撇过一抹冷笑,厚颜无耻地把手搭在玲玲的肩膀上。”玲玲拼命挣脱,但无论怎么挣扎在他面前都显得非常无力……
几年前,《深洞》的作者之一刘辉为一部电影的拍摄特意去贵阳采景,途经一座废弃的铜矿区,目之所及,遍山的荒芜。后来,他在小说中如此描述道:“山坡上是一片几乎望不到头的废旧厂区。厂房、办公室等各色建筑层层叠叠地沿坡而建,鳞次栉比。蔚为壮观。这些建筑物之间杂草丛生,连接各厂房及办公室之间的甬道在杂草中若隐若现。所有的建筑已经非常破败。建筑物上的窗户几乎没有完整的玻璃,甚至有一些连窗框都不见了,窗口黑洞洞地敞开着……”
看到这番废旧景象,他脑海里立刻冲出了两个巨大的字“埋葬”,偌大的铜矿厂可以埋葬多少的往昔,甚至是多少的罪恶。回来后,他和搭档艾翎一起合作创作了这本小说《深洞。一个颓败的场景,就这样经过一次次地前抻后拉,一点点地挖掘、拷问。眼看着一个小女孩寻找“我”的故事,就这样在他们面前鲜活了起来。
《深洞》刘辉、艾翎/著新世界出版社2018年4月¥38.8元
艾翎为小说取名“深洞”,英文名字为“SHADOWS OF THE MIND”,不仅意为文中那座走不到头的矿洞,更暗合女主人公那些被深埋的、早已遗忘的过往。
写悬疑小说的作家,总乐于与读者做智力搏斗,这大概也是他们写这类小说的一大乐趣所在。
如果把这些散落在四处的线索拾起来,或许很容易就拼起一段被埋葬已久的家庭秘事——少女遭继父性侵,太过于痛苦以至于选择性忘却记忆的故事。但是仅过半程,就被观众看到了自己的底牌,相信是任何一个悬疑小说家都不乐见的。那么如何出人意表又不过于刻意地制造反转,就考验写作者的想象力和笔力了。
外面的雨很大,几乎看不见路,吴杏雨凭着感觉驾车蜿蜒向山上行驶。失神中,车子失去了平衡,不听话地向路边的山体撞去,她趴在了安全气囊上,失去了意识。
吴杏雨的意外让男友张建铭非常痛心。女友这么优秀,模特出身的她不仅长相出众,在工作上更是能力突出,而且待人接物落落大方,是一个标准的职业女性和良好的伴侣。
吴杏雨醒来后,艰难地从沙发躺椅上挣扎起来,隐隐约约听见外面说:“她似乎一直认为自己在童年时被继父性侵,她一直怨恨母亲对继父的行为视而不见。母亲非但没有保护她,反而责怪她对继父不好。”恍恍惚惚中,她似乎找到了自己的过去……
除了情节本身外,在叙事方式上,《深洞》也刻意挑战读者的阅读习惯。它打破了常见的线性叙事方式,而是采用一种交叉的、多线头的叙事方式,不断让主人公在过去和现在、真实和梦境中穿梭。
也许,小说已读大半,有些读者仍觉得云山雾绕、一头雾水。不过,这恐怕也是作者所追求的效果。一般来说,一部作品终结,读者的阅读便告停止,而《深洞》在某种程度上却像是一个幽深的矿藏,需要读者不断回溯、深挖,才能捋清整个故事的脉络。
进入小说尾声,情节开始发生惊天逆转,所谓“真相”开始有了另外一层面貌。吴杏雨像做了场梦似的,她发现镜子中那张时而风情、时而知性的脸其实另有主人,当年她被继父欺负的事情其实也另有隐情……
老曹、张建铭、当地的老枪、耗子这些在前半部分,所有把她视为“异数”的坏人,从面目狰狞中挣脱出来,每个人都有了新的身份。难道此前这只是被她化了妆的一场梦吗?真相到底是什么?她又是谁?
在悬疑小说爱好者期待的反转方面,《深洞》可以说做到了极致,除了情节的反转,还有人物关系和身份的多层反转。《深洞》同名电影剧本已入围第六届北京国际电影节的创投单元,完成所有融资后便会进入拍摄阶段。
刘辉
艾翎
不管是悬疑类的小说还是电影,最终的主题都会回归到人性中善与恶的撕扯这类朴素课题的探讨上。刘辉、艾翎却没有在《深洞》中刻意塑造出分别代表正义和邪恶的双方,而是把善与恶的两颗种子同时植于一个女孩身上,看二者在一个人身上的博弈、角逐,看在哪些情况下某一方会占上风。
但他们的野心并不止于创作出一个纯粹的悬疑小说,所以也不刻意去满足这类小说应当出现的各种要素。北京师范大学英美文学专业毕业的艾翎,曾担任过大学教师,她很希望这本小说能够体现一定的现实性,能够反映现在社会、学校、家庭在儿童和青少年教育方面所存在的某些弊端和不足。她身边就不乏父母奉行“家长制”教育,“从来不夸孩子”导致孩子过度压抑,患抑郁症的例子。“你可以说玲玲(吴杏雨)是一个偏执的人,但是你要考虑她的成长环境。”
艾翎认为玲玲长大后之所以制造一个完全不同于自我的“自己”,一方面在于她知道自己犯下大错,不肯原谅“自我”,另一方面这与她成长中存在的各种匮乏有关。
弗洛伊德在《梦的解析》中认为梦是对无意识欲望和儿时欲望的伪装的满足,并且提出梦具有通过压缩、移置、次级修正的过程歪曲真相的能力。玲玲幼年缺乏一个完整的家庭,所以幻想一个幸福的家庭;缺乏温暖,所以编造一个爱她的男朋友;缺乏自信,所以把自己想象成一个落落大方的职业女性……她移置了别人的身份、家世到自己身上,同时在梦中把一些无条理的材料修正,使其逻辑自洽,以说服自己。
艾翎认为,书中的林雅娴一方面为了女儿曾经放弃过自己的幸福,是一个善良的母亲,但另一方面。她同样是一位自以为是的母亲。小说中设定玲玲的身世是父亲早逝,母亲再婚,她痛恨继父抢走了自己的母亲,从而思想走进死胡同,铸下了大错。“不管是丈夫去世后为了玲玲做的牺牲,还是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去选择再婚,她都是以自己的意志为准,没有充分考虑小孩的感受。”
父母和子女之间缺乏平等的对話,大概依然是广泛存在于中国家庭的现实。这种教育方式存在的弊端可见一斑,正如书中的心理医生张建铭在分析玲玲的案例时所总结的:“当孩子出现逆反心理的时候,家长和孩子之间又缺乏沟通。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误会导致矛盾激化……”
“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艾翎近日不断收到读者的各种反馈,她欣喜地看到读者从自己的视角出发对《深洞》做出各种不同的解读。尤其是当读者在欣赏情节的扑朔迷离之外,还看到了作品暗含的现实表达:“讲了个故事却把社会一个具有普遍性的大问题揭示出来了。故事讲得自然,专业心理学知识运用得也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