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笑

王艺潼

“据说几百年前，人类很喜欢穿越。”小流兴奋地告诉我，“他们总幻想自己穿越到其他时空，去改变历史，大显身手！你也赶紧发明个时光机，我们也来一回穿越。”她眼睛里放着光，嘴里喋喋不休，抱着我的胳膊不停地摇。

穿越？那么可不可以……不行。所有人都喜欢现在和未来，怎么能想着回到那么久远的以前呢？但是……

我这样想着，连连答应了小流叫我发明个时光机的要求。不错，我是个发明家，虽然年龄不大，却具有天才的发明头脑。我是一个孤僻的人，一向不太与人亲近，就只有小流这一个好朋友，原因是她从不过问我的生活。与其他孩子不同，我喜欢看书，看几百年前他们所说的“愚蠢”的人类的书，研究那些文字的灵动与美丽。我始终觉得我的心是飘着的，我享受着最新的科技成果，却内心空虚，只有在读书时才能感到一些满足。但是其他孩子都讨厌书，因为书会让他们想起那些“落后的”“困苦的”日子，所以这个爱好是我最大的秘密。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我才会打开我的五维小空间，悄悄地在里面看书而不被发现。其中，中国文化是我最喜欢的，从远远古的《诗经》到远古的苏轼，再到古代的张爱玲，每一个都是那么迷人，令我心向往之。

我没费多大力气就制造了两台时光机。小流蹦跳着将时间设为五十年后就进去了。她刚进去，我也一转身进入另一台时光机，只不过时间设置在八百年前。

一睁眼，我站在一条街道上，看不出这是哪里。这里的空气并不像人造空气那样清新，却有一种实实在在的感觉。街上尽是穿着旗袍的女子和穿着中山装的男子，丝质的衣服和手工刺绣有一种和谐的美感，绯红、绛紫、湖蓝、明黄……各种颜色娉娉婷婷地招摇着。我身上穿的根据人类审美制造的“最美”的颜色也暗淡无光了。根据读过的书，我猜这应该是中国的民国时代，一个极美的时代。

我开始奔跑，疯狂奔跑着，感受着古代的泥土与空气，同时感觉有什么东西慢慢涌入我的心里。我跑到郊外的一幢别墅前。早晨的薄雾还没完全散去，淡淡的雾气笼罩下的别墅极为别致美丽，墙上碧绿的爬山虎生机盎然，不远处的花田里大片的紫色好像晕染了整个山坡。我悄悄走近，没有像平时习惯的那样穿门而入，而是敲了敲门，像一个古人。木门发出沉闷而潮湿的声音。

“你好！”开门的是一位极温婉的女子。黑发柔顺地披在肩上，深绿色的旗袍柔软、服帖，更显出她的清瘦和优雅。她用微微诧异的目光看着我，我突然有点儿害羞。

“你好！”我赶忙说。我虽然熟悉古语，平时却只用脑电波沟通交流，说话的声音显得生涩、怪异。也许她不知道，这一声“你好”已经跨越了几百年的历史和风尘。我突然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

她并没有将我拒之门外，也没有确认我的身份，只是轻轻地拍拍趴在她脚边的猫，然后便邀请我进了屋。进屋后，我不经意地望了望她的书桌，上面有笔和砚台，还有一张纸，上面有几句话：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笑响点亮了四面风……我一惊，这位女子，莫不是民国的才女林徽因？

待我坐下，她便为我泡茶。她慢慢地烧水，慢慢地撕开茶叶包装，慢慢地把茶叶放进茶杯，慢慢地将水倒入茶杯。整个过程中我眼睛一下也没有眨过。这便是泡茶？我还是第一次见，这在我的时代早已“失传”了。她看我总盯着她，白顾白地笑了，问我：“你是哪里来的呀？看你不像这里人。”

“姐姐，我来自未来。”

“哦？”她眸子一转，里面盛满了笑意，显然她把我当作开玩笑的小孩子了，这样也好。“喜欢写诗吗？看你总看我的稿纸。”

我忍不住吟诵起来：“雪化后那片鹅黄，你像；新鲜初放芽的绿，你是；柔嫩喜悦，水光浮动着你梦期待中白莲。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我微微闭上眼睛，诗这种古人的发明实在太美了，甚至，我的嘴角都上扬了。

“这么小的孩子……竟然……太令人惊奇了，我教你写诗好不好？”她还是那样温柔似水，说话也慢慢的。我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语气，因为即使大人在时，他们也只机械地、喋喋不休地谈论着新科技和新世界，与机器人生活在一起，没有人用这种语气说话。

我欣喜若狂，连忙答应着。于是整个下午，我都跟林徽因待在一起。窗外的雾散了，阳光慵懒地照在窗户上，她教我写诗、泡茶、穿旗袍、梳发髻、做绿豆糕，她给我讲童话故事在厚重的歷史书上读过的白雪公主和灰姑娘的故事，在她的口中都变成了浪漫世界的一个个美丽幻影。我笑得很开心，比我之前度过的所有日子都开心。我身体里的空虚感越来越少，我感觉自己越来越充实。

可时间终究是有限的，机器设定的时间不断催促着我离开。临走时，林徽因说我给你写一首诗吧。原来，她是在这儿养病的，这里平时鲜有人来，而我一下午的陪伴也让她收获了快乐。

我看着她用纤细的手握着毛笔，在纸上写下了诗歌的名字：深笑。“是谁笑得那样甜，那样深，那样圆转？一串一串明珠，大小闪着光亮，迸m天真！清泉底浮动，泛流到水面上，灿烂，分散！是谁笑得……”看着纸上的那一个个“笑”，我不禁嘴角上扬。走出大门时我深笑着流泪。回到机器上，我把这张“粗糙”的纸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抽屉里……

我擦干眼泪走出时光机。小流也嬉笑着走了出来，跟我说未来大家又发明了什么好玩儿的。我微笑地看着她，并不说话，即使未来再发达人们内心也是空虚的吧？

而我不同，我的身体已被充满，那是有诗的生活，而不是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