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补贴对企业出口持续时间的影响*

欧定余，田 野

(湘潭大学 商学院，湖南 湘潭 411105)

一、引言与文献综述

出口贸易一直以来是中国经济增长的重要支柱之一，但在国际上以美国为主导的逆全球化浪潮的兴起，对中国的出口扩大形成了制约。来自海关总署的数据显示，2014年中国进出口值为26.43万亿元，2015年中国进出口值为24.59万亿元，2016年中国进出口总值为24.33万亿元，从2014年至2016年，进出口总值年均下降4.08%，贸易形势较为严峻。贸易的主体是微观企业，为了保持贸易的平稳持续发展，企业的出口持续问题引人关注。长久以来，政府补贴作为一只“看得见的手”，一直是支持中国企业发展的一种重要政策工具。出口是改革开放以来拉动中国经济增长的“三驾马车”之一，政府通过对企业进行补贴来支持其出口活动。一方面，从《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1998—2007年出口企业的数据来看，约有26.7%的出口企业获得政府补贴，补贴总额从1998年的98.90亿元增长到2007年的261亿元，年均增长11.38%；另一方面，来自商务部的数据表明，1995—2014年中国在国际市场上遭受的反补贴调查达到了90项，全世界最多。可见政府补贴在中国企业出口中占有很重要的位置。同时经验研究也表明(苏振东等，2012；张杰、郑文平，2015)[1]24-42，[2]22-48，政府补贴对于企业出口行为具有显著的促进作用。政府对出口企业补贴最直接的作用就是担负企业出口的部分沉没成本，让企业进入出口市场并持续出口。也就是说政府补贴也将对企业出口持续时间产生重要的影响。但是在政府补贴背景下，企业在出口市场的持续情况是如何的？政府补贴到底对于企业出口持续时间有什么样的影响？以及影响机制和影响结果如何?这都是我们需要关注的问题。

我们认为政府补贴会促进企业出口持续时间。为了考察政府补贴对于企业出口持续时间的影响，我们将基于1998—2007年《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利用离散时间风险生存分析模型，从行业、地区等异质性角度全面考察政府补贴对企业出口持续时间的影响。本文可能的贡献在于：一是现有关于政府补贴与出口关系的文献更多集中在政府补贴对企业出口决策的影响，考虑其对企业出口动态影响的研究不多。本文试图考察政府补贴对企业出口持续时间的影响，并分别从行业、地区等多重视角，全面地检验政府补贴对企业出口持续时间的影响，对政府补贴与出口关系的文献进行补充。二是利用互补log-log离散时间风险模型有效地解决了数据删失和数据离散问题，同时对首个持续时间段和唯一持续时间段样本进行估计，确保估计结果的稳健性。三是针对得到的结论，我们认为对于出口企业政府补贴不仅要做到适度，而且要根据企业本身特征和所处环境的不同做到补贴的差异化和针对性。

国内外大量文献关注企业出口决策影响因素，对企业出口持续问题关注较少。Besede&Prusa( 2006)[3]266-295最早以美国的进口贸易为研究对象，用生存分析的方法研究了贸易关系持续问题。国内外对于企业出口持续时间的研究主要从产品特征、企业特征以及外部环境等三个方面展开：(1)在产品特征方面，出口产品的附加值越高、产品创新度越高以及产品复杂度越高，越有利于企业的出口持续(Bojnec，2012；Chen，2012；赵瑞丽等，2017)[4]609-631，[5]305-308，[6]57-6，出口产品的种类数和出口核心产品集中度影响企业在出口市场的生存(戚建梅等，2017)[7]25-37。(2)企业特征方面，企业的全要素生产率差异不是企业在出口市场延续的关键因素(叶宁华等，2015)[8]86-111；经营表现越差的出口企业退出出口市场的概率越大(邵敏、包群，2011)[9]79-90。从能力积累和扩张行为角度考察了企业出口持续时间也是重要的研究方向(肖兴志等，2014)[10]77-89。(3)从外部环境看，汇率的贬值以及自由贸易协定签订对企业的出口持续时间都有重要的促进作用(Besedes,2010)[11]1-43；同样目的国的收入水平、经济规模都会对企业的出口持续时间产生重要影响(Shao at el,2012)[12]56-73；另外中国出口先锋企业所带来正外部性、最低工资上涨也降低了企业在出口市场的生存风险，(魏自儒、李子奈，2013；赵瑞丽等，2016)[13]51-63，[14]97-120；当然目的国政治风险、对中国出口设置反倾销贸易壁垒以及由于金融发展不健全所带来的融资约束问题都增强了企业在出口市场的生存风险，不利于企业出口持续时间的延长(Esteve,2013；李宏兵等，2016；沈立军、侯文涤，2017)[15]159-180，[16]30-41，[17]95-112。但是纵观这些关于企业出口持续时间影响因素的研究，没有学者明确地从政府补贴角度探讨这个问题。

企业出口需要承担很大的沉没成本，但是这部分成本的付出仅仅依靠企业的营业利润来弥补可能是远远不够的，因此政府补贴在这种情况下就很关键。政府补贴对于出口企业的意义不仅仅在于增加企业现金流，还体现在生产性补贴可以降低企业的生产成本，使企业的产品在国际上更加具有价格优势；同时政府补贴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企业的生产率进步、提高产品的质量，增强企业在国际市场的竞争力。从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政府补贴对于企业出口决策、出口行为具有重要作用，本文研究了政府补贴对于企业出口持续时间的影响，剩下部分结构安排如下：第二部分为实证设计，主要介绍数据来源与处理、模型介绍；第三部分为实证结果分析；第四部分为行业、地区的异质性检验；第五部分为结论。

二、实证设计

(一)数据来源与处理

本文的数据来源于《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考虑到数据的可得性以及2008年全球性的金融危机对于出口所带来的巨大冲击，我们采用1998—2007年《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制造业出口企业数据。笔者参考欧定余、魏聪(2016)[18]63-74采用的方法对工业企业数据作基本处理，获得可用的1998—2007年中国制造业出口企业面板数据。另外关于企业出口持续时间数据的处理参考陈勇兵等(2012)[19]48-61的做法，选取1998年没有出口而在1999—2007年有出口的企业作为样本，因此在我们的样本期内，出口持续时间最大为9年。对于多个持续时间的问题参考Besede&Prusa(2006)[3]266-295的做法，保留仅有唯一出口持续时间的样本或者是以第一个出口持续时间为唯一的出口持续时间的样本。

(二)模型介绍

考虑到样本的数据为年度数据，数据是离散的，而常见的COX模型要求数据具有连续性，所以我们参考Prentice&Gloecker(1978)[20]57-67的做法，运用离散时间风险模型检验政府补贴在解释企业持续出口时所起到的作用。

首先，我们设定离散时间风险率hit,那么企业i将在t期退出出口市场的概率被模型化为下式(1)：

hit(Xit)=prob(Ti=t)=1-exp(βtXit+γt)

(1)

等式(1)中，γt表示基准风险，Xit是预计对风险率有影响的解释变量，Ti被定义为企业在出口市场的生存时间，其中核心解释变量为政府补贴(btqydum=0,1)。还包括一系列控制变量，企业全要素生产率(TFP)、企业所有制类型(国有(state)、集体(collective)、独立法人(legal)、私人法人(private)、港澳台(HMT)以及外商投资(foreign)[2]22-48)、企业年龄(age)、企业利润率(Profit)、出口密集度(export_intensity)、企业规模(Size)、融资约束(FC)。为更准确识别政府补贴对企业出口持续时间的影响，本文在估计中进一步控制了行业、地区以及年份固定效应。模型中各变量的定义与描述性统计如表1所示。另外对于无法观测因素的控制是必要的，因此我们将等式(1)改写为如下等式(2)：

hit(Xit)=1-exp(-exp(βtXit+γt+υi))

(2)

υi被认为是不被观测的异质性因素，并且假设其服从高斯分布。

表1 变量描述和统计

注：企业所有权类型变量由于篇幅问题未列出。

三、实证结果分析

(一)基准估计结果

表2报告了两种不同数据处理方法下，利用互补log-log风险概率模型估计的有无政府补贴对企业出口持续时间的影响。两种样本的估计结果中，政府补贴的系数都是显著为负，说明政府补贴可以降低企业出口市场的生存风险，促进企业出口持续延长。

表2 是否有补贴的企业生存估计

注:***、**、* 分别表示在1%、5%、10%的置信水平上显著，括号内为标准误。对样本进行估计时控制年份、地区以及行业固定效应。

可以从如下几个方面对上述结果予以解释：一，政府补贴降低了交易成本。企业在进入新的国际市场时常要面临寻找销售渠道、收集市场信息、寻找潜在贸易合作伙伴等环节，这些环节由于信息不对称和交易风险问题使企业面临着巨大的沉没成本(Rose ,2007)[21]22-38，而政府补贴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企业出口时的交易成本，促使企业下一期持续出口的可能性增加。二，政府补贴促进了企业出口活动。来自Girma et al.(2009)[22]863-891、苏振动等(2012)[1]24-42、施炳展(2013)[23]14的研究都表明，政府补贴不仅提高了企业的出口概率而且也对出口密集度和出口数量有促进作用，因此政府补贴降低了企业在出口市场的风险率，延长了企业的出口持续时间。三，政府补贴提供有效的激励。适度政府补贴对企业的全要素生产率、产品质量、创新能力具有促进作用(邵敏、包群，2011；毛其淋、许家云，2015)[9]79-90，[24]94-107，提高企业产品在出口市场上的竞争力，企业产品竞争力越强，企业在出口市场的持续能力越强。

另外，企业规模变量显著为负，说明规模大的企业更能担负起企业在出口市场的沉没成本，促进企业的持续出口；企业年龄系数显著为正，这可能是因为中国出口贸易中加工贸易的比重占了很大比例，而这些企业有显著的成立时间短、出口能力更强的特点；TFP系数显著为负，说明TFP在决定企业出口持续方面是一个重要积极因素；利润率系数显著为负，说明利润率高的企业更能担负得起企业在出口市场的沉没成本；出口密集度系数显著为负，出口密集度越高的企业出口经验可能越丰富；融资约束变量估计结果显著为正，融资约束对出口企业融资能力的限制制约了企业出口状态的持续；在所有制方面，总的来说政府补贴对于国有和集体企业效果不明显，利益输送假说认为，政府对国有企业补贴时可能出于国有企业与官员的一种政治利益输送(张杰、郑文平，2015)[2]22-48，自然这种对于国有企业的补贴也就是无效率的，对企业的出口活动不具备促进作用。

(二)政府补贴规模检验

为了探究政府补贴规模对企业出口持续时间的影响，本文采用了政府补贴额与企业销售额的比值(Subsidy1)、政府补贴额与企业固定资产净值的比值(Subsidy2)、政府补贴额与企业总资产的比值(Subsidy3)等三种去规模化方法定义政府补贴规模变量，表3为政府补贴规模对企业出口持续时间的估计结果。

表3 政府补贴强度的企业生存估计

注:***、**、* 分别表示在1%、5%、10%的置信水平上显著，括号内为标准误。对样本进行估计时控制年份、地区以及行业固定效应。其他控制变量估计结果因文章篇幅问题未列出。

从表3的模型(1)、(3)、(5)可以看到，政府补贴规模变量系数显著为正，表明政府补贴规模越大企业在出口市场的生存风险越高，高的政府补贴规模会抑制企业出口持续时间。这一结果似乎与表2有无政府补贴对企业出口持续时间的影响估计结果不一致。

一般而言政府补贴的效果存在着门槛，补贴效果因补贴强度的不同而有所差异(张杰、郑文平，2015；张辉等，2016)[2]22-48，[25]28-38。我们有理由认为，政府补贴对于企业出口时间的影响存在一定的门槛，只有低于这个门槛时，企业出口持续时间才能降低企业在出口市场的风险率，但是超过这个门槛以后政府补贴对于企业出口持续时间的影响是负向的，表4的估计结果对此进行了检验。

表4 不同政府补贴强度分组的检验结果

注:***、**、* 分别表示在1%、5%、10%的置信水平上显著，括号内为标准误。对样本进行估计时控制年份、地区以及行业固定效应。其他控制变量估计结果因文章篇幅问题未列出。

从表4的估计结果可以看到，两种方法处理数据的估计结果都表明，政府补贴规模对于企业出口持续时间的影响都有相同的趋势。随着政府补贴强度的不断加大，反而无法降低企业在出口市场的生存风险。表4的估计结果很好地解释了表2与表3的估计结果看似矛盾的情形。张杰、郑文平(2015)[2]22-48认为政府补贴与企业出口的扩展边际呈显著倒U型关系，这一结论很好支持了本文的结论——政府补贴在一定程度上会促进企业的出口持续时间，但是当政府补贴强度超过一定的门槛值以后，这种促进作用会转变为抑制。政府补贴对于企业出口持续时间的抑制作用可以从如下3个方面来解释：第一，对于中国实际来说，政府补贴是政府官员与企业之间进行政治联系的重要渠道，这个渠道有利于政府官员开展寻租活动，因此这种寻租活动使政府补贴的作用削弱。第二，大规模的政府补贴可能使出口企业对于政府补贴过分依赖，从而削弱了企业通过利用政府补贴提高企业全要素生产率、提高创新能力从而实现提高企业出口竞争力的内在需求，长此以往必将导致企业的持续出口能力下降。第三，政府补贴对于企业出口的抑制作用还可能来自于其他国家报复，其他国家为了实现贸易保护政策，增设贸易壁垒提高外国企业进入本国的成本。

四、异质性检验

上述统计结果和基准估计，使我们对政府补贴与企业出口持续时间的关系有了一个基本的认识，为了进行更为细致的分析，本文后面的部分将从行业、地区的角度进行估计。

(一)分行业估计

2015年在党中央、国务院发布《中国制造2025》之后，又发布了《关于推进国际产能合作和装备制造合作的指导意见》，充分体现了政府对高端制造业的扶持。政府补贴作为支持主导产业发展的一种重要工具，行业差异肯定会存在。因此我们将样本分为高端制造业(Advancedum1=0、1)和传统制造业(Advancedum2=0、1)两组来考察政府补贴在不同行业中对企业出口持续时间的影响。估计结果见表5：

表5 分行业的检验结果

注:***、**、* 分别表示在1%、5%、10%的置信水平上显著，括号内为标准误。对样本进行估计时控制年份、地区以及行业固定效应。其他控制变量估计结果因文章篇幅问题未列出。

从表5的估计结果可以看到，政府补贴对传统制造业的影响更大。这可能是由于高端装备制造业涉及到的研发、制造的沉没成本太高，政府补贴对于弥补这部分成本的能力有限，而对于传统制造业来说，研发压力较小，政府补贴更有可能用来弥补企业的出口成本。

(二)分地区进行估计

因为各地区的产业结构和出口企业所占比重有很大的不同，因此在研究对出口企业的政府补贴问题时，有必要进行分地区考察。估计结果如表6所示：

表6 分地区的检验结果

注:***、**、* 分别表示在1%、5%、10%的置信水平上显著，括号内为标准误。对样本进行估计时控制年份、地区以及行业固定效应。其他控制变量结果因文章篇幅问题未列出。

从表6两种样本的估计结果可以看到，政府补贴虚拟变量与地区虚拟变量的交互项都是显著为负，这表明在东、中、西地区，一定程度的政府补贴都能对企业出口持续时间带来积极的影响。同时根据估计系数大小可以看到，政府补贴可能对于中部企业(dqdum2=0,1)更为有效，其效果好于东部(dqdum1=0,1)和西部企业(dqdum3=0,1)。其可能的原因是中部地区更多的是基础制造业，这些企业研发投入的压力会相对较小，对产品的创新需求不强，所以对于这些企业的政府补贴可能用在出口市场上，分担了企业在出口市场的沉没成本，这就很容易促进企业的出口状态延续。

五、结论

政府补贴对于企业出口行为和贸易关系的研究是国际经济学一个重要的领域。本文结合1998—2007年《中国工业企业数据》从微观角度系统考察了政府补贴对于中国制造业企业出口持续时间的影响，为政府补贴这双“看得见的手”如何调节中国制造业企业出口行为，而使企业实现平稳出口方面提供了经验证据。研究结果表明：(1)总体来看，政府补贴能够显著降低企业在出口市场的风险率，但是这种作用因政府补贴强度的不同而有所差异。一般而言，中、低强度的政府补贴能够显著降低企业在出口市场的生存风险，但是强度过高的政府补贴可能无法给企业出口持续带来积极影响。(2)从异质性角度来看，在行业异质性中，传统制造业和高端制造业在获得政府补贴后都能降低企业退出出口市场的风险，但是政府补贴在降低传统制造业退出出口市场的风险时作用更大；分地区角度来看，政府补贴对降低西部和东部地区企业退出出口市场的风险率的作用要更小，政府补贴对中部地区企业出口持续延长的作用更为明显。本文利用首个持续时间和唯一持续时间样本以及3种政府补贴规模定义方法，运用互补log-log比例风险模型进行估计，结果稳健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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