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第九年

2018-05-26 09:40王璐琪
人生十六七 2018年5期
关键词:卢浮宫美院天台

王璐琪

編者按:中考现代文阅读是试卷中分值比例较大的部分,精选“上榜文”引领中学生阅读方向。

我们画室有一名特殊的学生,在大家只有17岁的时候,他已经26岁了。

所有人都在准备美术高考,他也在准备,据说这已经是第9年了。在艺术生的群体中,他这样的情况很常见。

他曾经在墙上画了一幅画,只处理了一半画面,另一半像是被人撕掉了,还卷着纸边,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幅贴在墙上的残破画。那天,老师来的比较晚,他到画室后巡视了一圈儿,然后生气了。“昨天的值日生是谁?怎么这里还贴着一幅破……”他抬起手摁住墙的一瞬间,愣住了,手指放在上面很久没有拿下来。再回过头的时候,老师目光直视着他,说:“钟霄,别再考了!我聘你当画室老师,做我的副手。”

全班目光齐刷刷盯着他,我崇拜地看着他。他没有回答,依然专注地挥舞着手里的画笔。我坐的位置刚好在他的侧面,清楚地看到他捏笔的手腕一抖,一块颜色画歪了。谁都知道他要考全国最好的美术学院,因为他不肯将就别的。关于那所北方的美术学院,大部分人是不敢奢望的,包括我。

我们画室在一栋破旧的七层高的居民楼里,那段时光非常快乐,一群孩子肆意地在残破的墙上涂鸦。一栋即将被拆除的旧楼,被我们装点得犹如“卢浮宫”,格外美丽。

我们最喜欢的地方是这栋楼的天台,几个伙伴常常在天台眺望月亮,谈论着明天的梦想。在我们谈天说地的时候,他一定要带着一个速写本,把我们的形态画在纸上。只有提起那所梦想中的美术学院时,他才会插上一两句话。

美术高考前夕,画室里只听得见笔划过纸面时的沙沙声。忽然,有一位同学喊道:“钟霄,外面有人找你。”那是一个年迈的老人,头发几乎全白了,脸晒得土黄,穿着一身蓝色的衣服,背着一个布兜。看见钟霄出来,老人黯淡的脸上现出一丝笑容,犹如点了一盏灯。他们站在画室门口,说了很长时间的话,老人几次把布兜交到他手里,钟霄都不接,硬推回去。这样僵持了一会儿,老人生气了,一跺脚,他才勉为其难地接了过来。

待他回来后,我问他:“那是你爷爷?”他面无表情地说:“那是我爸,他知道我明天要考试,给我送庙里求来的馒头,说是吃了耳聪目明,一准儿能考上大学。”后来,我转身拿铅笔时,发现他正在默默地流泪。我同情地看着他。

这一年,他没有参加考试,做了老师的副手。他坚持了九年,却在第九年的时候放弃了。我很吃惊。这一年,我却意外地收到了他梦想的那所美院的录取通知书。所有人都过来祝贺我,他也不例外。那张单薄的纸,被他摩挲了好多遍。“真羡慕你,真的,羡慕你。”他像复读机一样,反复讲,像是在对我说,也像是在对他自己说。

“你为什么不再试一试呢?”我问他。他为难地笑了笑,说:“我怕今年考上了,家里拿不出学费。任性考了那么多年,是该给家里挣点钱了。等攒够了钱,我再考。”我想尝试着安慰他,却发觉自己词穷了。

高考后,画室被拆除了,我们的“卢浮宫”倒塌了。

再去看他时,他气色好了很多,已经成了老师的合伙人。他邀请我去画室看一看。上了顶层后,我震惊了,顶层的墙壁上,全是孩子们的涂鸦,极像当年我们的“卢浮宫”,尤其是天台。他站在一片彩绘前对着我笑,既像从前那个执著的青年,又像一个全新的人。“虽然没有考上那所美院,可美院现在会请我讲课,也值了……”他谈起自己的事业,开始滔滔不绝。不远处有学生喊他,他去学生那里指导了。

我沿着彩绘墙慢慢地走,忽然发现在一个角落里,有一幅残破的速写画。走近一看,我笑了,又是他的恶作剧,让人误以为是贴上去的。我看完速写画和画旁边的彩绘,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那是六七个少年坐在天台上看月亮,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半空,唯独他,一手拿着画笔,两只眼睛却看向我们。速写画旁边,有那么一个真人比例大小的彩绘,是个蓝色的阿凡达。他手持长矛,满脸警戒的神情,忠心耿耿地守护着他们的潘多拉星球,以及我们曾经的“卢浮宫”。

(2017年昆明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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