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立：我不是狡猾，我是懂事

林兑

62岁这年，张国立成了“流量老生”。《国家宝藏》里，他是001号讲解员，承担着半个主持人的角色，凭借老艺术家的“儒雅风范”获得一致好评。

另一档综艺《演员的诞生》播出过半，他如何控场接话、化干戈为玉帛，就成了网友喜闻乐见的看点。

这还不是全部。

2017年，张国立参加了大约4档综艺、4部影视剧、l部话剧，微博粉丝突破百万。这些数字在某种程度上说明——这个圈子依然需要他。

《演员的诞生》导演吴彤说，节目想找一个能“hold住全场”的人，大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张国立。章子怡、宋丹丹因为“剧本不好，演员到底能不能补救”争得不可开交，“别人真的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而国立老师都能给收回来。”

火星四溅的舞台上，他很少咄咄逼人，更多的是圆融妥帖，替人救场挽尊。

谭松韵、马可那期，他替年轻演员说话：“这些孩子平时听到的赞美太多了，才忘记了真正演戏应该是什么样。”

郑昊被轰是“戲霸”，他也站出来抵挡非议：“这么一段戏，就用‘戏霸安在一个舞台表演的演员身上，稍微言重了一点。”

这是个周到体贴，从不让人捏把汗的人。

有人在微博上开玩笑，如果葛优、刘震云、王朔、张国立同时掉河里了，冯小刚会先救谁？冯小刚说，我会先救葛大爷，最后救张国立，因为张国立好说话。

他喜欢张罗事，朋友一个电话，“腿就不长在自己身上了，就得帮忙去”。

电视剧开机，张国立请记者吃饭，一桌一桌敬酒致谢。记者探班《相伴》，他安排车辆接送。身为导演，看见片场地上有饭盒留下的污渍，也要蹲在地上擦干净再走。

除了早年的婚变，他没有任何绯闻，没有不良嗜好，人缘好。印尼海啸、汶川地震时，张国立曾召集百余明星捐款。妻子邓婕描述他为“一个很像定海神针的人”。很多人则形容张国立是内地的成龙—大哥的地位。

这种特质也常被引申出另一层深意：圆滑。张国立并不否认，他曾说儿子张默很多地方像他，唯独“圆滑上不像我”。

“我是在人际关系的长河中被磨圆了的石头。我一般不会让人为难，也不会让对方觉得不舒服，我为人的价值观念就是这样的，哪怕这件事我做完以后挺窝火的。”他说。

事实上，张国立的敦厚和他表现出的精明，同样让人印象深刻。冯小刚对张国立有过一段颇有名的评价：“国立有非常坎坷的经历，也在蹉跎中练就了生存的智慧。国立很狡猾但不失厚道……能屈能伸、能上能下。”

张国立笑纳，说这段评价90%都正确，但“我不是狡猾，我是懂事”。

他从小在剧团长大，知道怎样让老师开心，怎样让领导高兴，知道什么样的事自个儿能做，什么样的事儿兜不住。“主要是咱出身贫寒，身后没有高官显贵，朋友里也没有要害部门的人，所以很懂事，‘能屈能伸，能上能下，这是一定的。”

他生于天津，长在陕西，在贵州和四川工作过，16岁时还是打隧道的铁路工人，看着火车从隧道里轰隆而过，最大的愿望就是当汽车司机。后来被选入铁路文工团做报幕员，唱过“样板戏”，跑过龙套，说过相声——一度被误以为是郭德纲的“师叔”。再后来北漂，最惨的时候，顶着北京的漫天黄沙，一家一家问：“你们要演员吗？”

吃闭门羹是常事。他长相一般，并没什么竞争力。上世纪80年代末，他和葛优、梁天一起在电影《顽主》里“替人排忧、替人解难、替人受过”。女主角马晓晴回忆，刚看到3人时特别意外，她印象里，男主角应该是像唐国强一样的英俊小生才对。但娱乐独立撰稿人伊夫对张国立印象深刻，觉得他“有超前意识，人很精明”。

1994年，《宰相刘罗锅》热播，张国立名声大噪。当时戏说历史题材的影视剧屈指可数，但张国立脑子活，马上看出“古装剧”的商机：“你想啊，华人逢年过节回家探亲，都要带走一些DVD，古装剧是他们最爱带的，因为有民族情感。”

趁着热乎劲儿，他请《宰相刘罗锅》的导演张子恩做指导，又拉来台湾导演孙树培加盟，很快就有了《康熙微服私访记》系列。再之后就是《铁齿铜牙纪晓岚》，张国立、王刚、张铁林的“铁三角”席卷全国。大好形势下，张国立再次穿针引线，三人又合作了10部戏。

凭着这三大IP，张国立站在了国内影视剧一线男演员的前排。但人们很快发现，这个已经在演艺圈荣誉加身的人，想要得更多。冯小刚说：“很早以前，我的志向就是当好导演，国立就对经营感兴趣。”

《康熙微服私访记》四部曲中，他就当上导演，开了影视演员又导又演又制片的先河。1995年，张国立成为国内最早一批下海的演员，成立“国立影视工作室”，10年后，工作室升级为“国立常升影视公司”。2009年6月，国立常升和上影集团、香港寰亚综艺集团共同成立了上影寰亚集团公司，张国立担任总经理。

“常升”是研习佛法后，师父给张国立起的法号。2002年，张国立在台湾皈依佛教，成为圣严法师的俗家弟子。师父叫他“菩萨”，告诉他：“在最困难时，你一定特别想骂人，那你就骂上一句‘阿弥陀佛吧！”

或许是“阿弥陀佛”帮了他。

他在圈里出名的人缘好，朋友中既有清高的文化精英、青年后生，也有体制内大佬、资本新贵。和张国立有多年交情的娱乐策划人谭飞曾说：“和很多影视演员年纪轻轻就成立公司不同，张国立靠的是一路走来的阅历和人脉。他最早当导演，又当演员，后来做制片，再加上他很厚道、勤奋、精明，从事影视经营可谓水到渠成。”

他还是出名的工作狂，据说个人资料里爱好一栏填的是“不断工作”。王刚说他经常累得走路“脚后跟不离地，鞋在地上踢踏踢踏的”。

2006年执导电影《第601个电话》时，因为赶档期时间紧，他整整一天没去厕所，憋出尿毒症。昏迷的3天里，他在脑子里“拍了3部电影”，都是打仗的戏，一个人在那儿喊：“这坦克为什么不给我开过来呀，这个炮打出去落点和弧度为什么没有交织呀。”

他开玩笑说自己除了工作和赚钱，没别的爱好——不锻炼、不旅游，拍完戏就回房间看剧本。连好友蒋雯丽都说他“毫无生活情趣”。

“我不工作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安排时间，3天不工作就得生病……工作的时候，我才觉得我自己是在活着。”张国立说，能取得今天的成绩，很大程度上就归功于勤奋，而聪明实在一般。

但平心而论，他在经商上表现出了丝毫不逊于表演的专业，無论是资本运作还是市场评估，统统在行。2008年，刚刚关注电影的张国立就看准了宁浩，投资了他执导的《疯狂的赛车》。这部低成本电影为国立常升带来上亿元票房收入。好友蒋雯丽的电影却因为“有意义”但不赚钱，没获得张国立的投资。“我承认我很功利。”他说。

他务实，钱在他的价值坐标中占了不小的分量。一个段子是，早几年，他从来不用任何网络聊天工具，刘震云开玩笑说，你弄一个，他们老板给你1%的财产。张国立说，1%还真拉不动，要是5%能打动我。

朋友用爱钱挤对他，一说一个准儿，张国立也不生气。张铁林开玩笑说：“人小的时候不能太苦。太苦了以后，到现在，都这么大年纪，这么爱钱，小气得要命。”

影视圈里，还流传着一个要与张国立对戏就要以低价换合作的“潜规则”。演员霍亚明说过：“很多演员都是压低身价来‘换取与国立哥的合作机会。我就是用从业以来最低价参演《大生活》。我还记得当时国立哥是这样和我谈的：‘你拍我的戏，能学到很多东西，可能名气、演技都能上台阶，片酬你就别和我谈了。”但他很快又说，“如果真能像张国立那样推精品，将更多经费用于制作上，那作为演员，我们也甘愿降低身价。”

张国立觉得，说他抠门纯属误传。正确的说法是，他了解市场，知道该给多少钱。有员工替他正名：“他会请我们唱歌、吃饭，我们的片酬也涨了好多倍，基本上他会在外面给你涨价之前，就先给你涨价。”

常有人劝张国立，公司发展越来越好，国立常升也应该考虑上市。这位“爱财人”回答，那是大老板想的事，他是个“小富即安”的人，随缘就好。

这话里有谦虚，有自知之明，有故意放低的姿态。他好像掌握了一门名叫分寸感的艺术，清楚自己有什么、要什么、在什么时候扮演什么角色。为人要敦厚，表演要激情，经商要理性，他都拎得清。

就像他在表述幸福时，刻意避开那些宏大叙事，而是回忆起一根油条。“小时候吃根油条是多么困难，今天一根油条，一碗豆浆，我吃完以后依然觉得幸福无比，可以去干活了。”他说，“为了一根油条我们继续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