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志伟
傍海的渔家,通常到九月份初,家里的男丁主人们,就套上晦暗屋角的胶筒靴,浑身披挂久置墙上的油雨衣,趁某个夜冷风吹的寂静凌晨,黑水喧腾屋门口的石堤,悄悄拉亮灯子,告别妻儿熟睡的黄脸,挑上渔网,出门做捕业了。
水杏村平日上午,街巷路边吆喝坐卖海鲜的人,此时没有踪迹可寻、可看了。往常每家商户的门前,总堆着一排排、一列列热闹可爱的摊贩。摊贩是每户渔家的女人,在男人出海后,兜售海中稀罕的、迎合本地人口味的鲜食。她们遮几件不合时令的衣服,甚至把冬天保暖的外衣绒裤,也提早了季节穿上。男人混迹在里面的很少。吃山的人家里,有些老辈的村民,还遵循传统的农村作业方式,仰仗山,把生命完完全全,从出生到暮年,再到死,这整一平凡的过程,都扎进土里面去。村子其它待业的壮年持家人,都跑去遥远的乡域打工,或者无所事事,成天伙同一帮人,在巷里八卦、打牌、弄麻将。
深秋。山里树的叶子弓得像婴儿笑乐时的眉毛。万物将彻底的颓败,再待新一轮的更变回生。除春夏的茂盛,寿命就只剩眼前这口残喘。而从这场不幸的自然轮回中侥幸提早几年出生的“新人类”,现在已成四肢和心灵双灵动的孩子。他们一旦摆脱学校老师与课业的束缚,就一群拉着一群,跟帮结派,手里舞动着山路旁捡起的杈条,那一个要占山为王,这一个要抗命成寇,四处在农人的庄稼地里,或者刚铺建的汽车公路上巡梭。
水杏村外面,附近的一座世界,就是除了农人和渔民身份,还可以充斥各种生计的商人、工人的地方。这些人的口袋比乡下人稍微胀大,脑袋也比他们富裕,视线所看的,内心所想的,无一不是为了更好的赚钱门道。于是,正多亏了这群“现代人”的思想和财富接济,使得所住的地方一下蓬荜光辉,成为近世以来,商贸来往最为繁荣,影响力牵涉最广的地带。这座镇的名字叫夏珊镇。
从水杏村娃娃们放学回家,途经的街道左侧汽车站坐车出发,当中大概需历时四十几分钟,才到达夏珊镇熙攘的客运中心。夏珊镇的客运中心,早些年就拥有了现代规模,连通外面几家大的省份城市。一段四十几分钟的短路程,如果从外地专门花钱吸览风景的旅客,就会特别注意到,这条农村通往现代城市的路,越是向前方推进,沿途人迹和风景就越加密集恢弘。
车窗里的人望外面,晴空下,傍海依山人家特殊的海岛屋舍,排排铺陈在一处可观的位置。有些靠近码头人家,屋门口的黄土坡下摆置几条身形扁瘦的木条船。这船平常望潮作业,主人歇息时,他们也跟随主人的作息步伐歇息。暮秋的黄昏,天空洗净后,永远褪不尽一彩落日的斑驳余晖。这晖,录进诗人的孤独遐想里,也偶尔,沉浮在一个海岛少女的梦乡中。
水杏村早上,做庄稼的人一般很早,天刚睁眼就上山了。留一顿细致不马虎的饭,放在锅里,等晚起上学的孩子吃。孩子起来,洗完脸刷完牙,整理好隔夜做完的功课,马虎吃完饭,就拎起书包赶山路下去。
孩子读书的学校,在水杏村具有相当悠久的历史。这家学校建在不是很宽裕的水杏村当中,可教学成果在县内同比的几家学校里是颇为显著的(穷乡土出来的学生,后来大多成为一名优秀师范生)。九年义务教育,笼络了水杏村几乎所有从幼儿园迁升的孩子,到16、17岁的花季男女。这种便利的体制解决了农村户孩子升学的诸多麻烦,孩子最低也能保留一张初中文凭。
王升平家住在靠近学校不远的位置。这是一个年纪16岁的青涩孩子,面容瘦黄,凸出大大的蒜头鼻子。平日母亲大老早为邻家正新建的房子做早工,父亲两月前就出海了,家中这时候只剩他一人。
“饭烧好在锅里,妈去做事了。你等下早点起床,别误了去学校。”母亲挑起屋角的扁担,悄悄推门走了。
母亲临走前,要么做顿饭留锅里,要么拽醒睡糊醉的他,塞给一张5块钱的人民币,做中午的饭钱。家里远的学生,一般选择留在学校餐厅吃,走读学生父母如果不在家,就暂时性混同一群人,跑外面民开的小饭店吃。
农村的清晨,鸡鸣柴烟,永远是一群长成离家出乡者的童年梦呓。月亮的银色浅角在天空微微发亮,雀儿在拂晓的枝头等待欢歌。
王升平拾掇好饭,把它装进挂包里,偕同邻家一起上学的孩子,朝学校走。
王升平与往常一样,走进人迹清冷的校园,坐在班主任为他特意拓开的课桌位置,注意,是特意拓开的班级最前列右侧角落。这个学生在校领导和老师的眼中一直是不安分的,学习成绩差不说,平时还专爱在学校调皮捣蛋、扰乱纪律。因此班主任的做法打算把他安排在这里自生自灭,以防止影响别的学生读书。
王升平闲下去时,经常会从课桌抽屉掏几本课外书籍看看,他喜欢阅读,喜欢幻想,他觉得这是有别班里其它优秀学生的特长习惯。
此时,校园内空寂无声,楼层的玻璃像人睡觉时的神态,发出严肃禁扰的表情。有人的班开着灯,标志这班有人在。操场偶有一个身影運着篮球投筐,篮球接触水泥地面声音砰—砰,回声响动一时一地的平静。王升平不擅篮球,所以独自一人趴在走廊栏杆,不专业地暗暗观看揣摩那人的动作。校门口陆续出现一波花式鲜艳背包的小学生,三两聚在一块,好奇心使他们的手脚,怎么也稳重不下去,活蹦乱跳,世界最活跃的力量,当属这群小家伙了。
到天色正式清晰,校园已然遍布人踪。楼层内挤满早读前无所事事的人;操场上调皮的学生逐打疯跑,似乎扮演校园每天一场固定的“戏班子”。像王升平秉性活泼的学生,平日也总混迹在这群“戏班子”中间,而且时时由于几些精彩表演获楼层观众心目里的头彩。但此时,他却提不起与他们争竞的心情,原因是中考即将来临,他不禁为人生将面对的深渊而沉默、孤独了。
“嗨!”背后高个子学生,盛情的拍下他的肩膀,使身体猝不及防的猛烈颤抖。“打球去!”
“算了,你去吧...不想走。”乏力地推开邀请。
伙伴不解。“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不想走。”异乎寻常的表现,让身后的小伙伴感到惊讶。思衬他也许心情不好,所以不勉强,只好离开了。
早自习,别的孩子都在努力奋进,埋头苦解老师圈定的知识考点,他还依旧漠视几眼隔夜空白的试卷,继续昨天白天读到的课外书页。他读的书,名字叫《人生的职责》,是十九世纪英国作家、道德家塞奈尔斯先生阐释道德的书。书中感动的叙述,他读到兴起,心里就自以为收获了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一场骄傲、虚妄起来。“上帝会保佑爱读书的人。”他的语文老师如是说。
课后,他敲开办公室的黑漆木板门,在黑漆剥落的门旁站着,手里握卷书。“老师,您这本借我的书,内容挺精彩的!”
程老师微笑,让他进来,坐在自己位置一侧,夹拢双腿,欠一欠身子,说:“书里说了什么?”
“嗯...主要是谈人性和道德的。书里讲每个人都应该本着上帝赐予我们的生命的名义,用人自身微薄的力量,体恤这个世界。”他顿住,边思考边说,“它还讲,每个人的生命关系,都有好几环呢。从人个体出发,第一环是父母,第二环是老师,第三环是社会朋友...”
“类似的书你要多看看。”程老师端起热水杯,抿了口,“里边可精深呢!”
“是啊!但是我家是信佛的...上帝会不会忌讳?”
“哈哈哈。”旁坐批改作业的老师听到,忍不住哗的大声笑了。
“这是做人的道理。宗教其实都一样,目的都是引导人往好的走。这与你,”程老师自己也笑了,“和你信什么是没关系的。”
程老师正要耐心对他讲解宗教。上课铃响了。王升平告别老师,回教室了。
王升平内心尽管焚烧着叛逆期的火焰,但没有完全被焚烧的迹象,他外表故作的堕落,然而,却像一个外表无情,但内心孤独恻隐的剑客。我们每个人的成长都流淌一条叛逆的河,河下时时潜伏鳄鱼的利齿;过河的人,时时有被拖拽入水,无法生存的危险。而他,就是一名成长的不幸者,并伴随阶段增长,而被不幸对待。
(作者单位:浙江省台州市玉环县海关缉私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