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主任李伟近期在国研智库论坛上发表主旨演讲时就如何理解和认识我国经济发展进入新时代作了深刻阐述。
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经过长期努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了新时代。作出这一判断的主要依据是,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
主要矛盾决定事物发展的基本方向。抓主要矛盾,是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方法论,也是我们党执政兴国的一个重要经验。能否准确判断和把握主要矛盾,关系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的成败。在这方面,我们既有成功的经验,也有深刻的教训。
新中国成立初期,我们党就提出“稳步地变农业国为工业国”的任务。当时的情况,我国还是一个典型的落后农业国,现代工业经济只占GDP的1/10左右,人均GDP约30美元,人均发电量7.9度,人均钢产量0.29公斤,学龄儿童入学率仅20%,人均预期寿命35岁左右。在这种情况下,经济发展首先要解决的是人民生存的基本物质需要。为此,1956年党的八大明确提出:“我们国内的主要矛盾,已经是人民对于建立先进的工业国的要求同落后的农业国的现实之间的矛盾,已经是人民对于经济文化迅速发展的需要同当前经济文化不能满足人民需要的状况之间的矛盾。”这一判断符合当时的实际,促进了经济建设的开展。后来,对社会主要矛盾的认识一度出现了偏差和曲折,给国家建设和发展带来了负面影响。
“文化大革命”结束之后,我们党果断作出将党和国家的工作重心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实行改革开放的历史性决策。这一历史性转变,是我们党对社会主要矛盾的认识回归到正确方向的结果。1981年,十一届六中全会将社会主要矛盾正式概括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针对计划经济条件下形成的“重重、轻轻”战略,长期忽视消费工业发展,体制僵化,物资短缺,人民生活匮乏等问题,国家很快调整了经济发展的重点,实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取向的改革,并且利用上世纪70年代末和80年代初新一轮全球产业调整的机遇,果断实施对外开放,激发了我国经济的生机和活力,创造了古今中外罕见的经济增长奇迹。
改革开放得到广大人民的高度拥护,经过40年的发展,我国经济发展面临的匮乏、贫困、短缺问题,也就是“有没有”的问题总体上已得到成功解决,国内生产总值稳居全球第二,人民生活显著改善,人均GDP接近9000美元,从根本上颠覆了“短缺经济是社会主义经济的主要特征”的错误论断,国际地位大幅提高。然而,正如邓小平同志晚年指出的那样:“发展起来以后的问题不比不发展时少”,我国经济社会发展逐步出现了许多新的历史特点,在总结这些特点的基础上,党的十九大对我国社会主要矛盾的表述进行了修改,强调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这是自1981年以来,第一次正式调整对社会主要矛盾的表述,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具有充分的实践和理论依据。理解这个新矛盾,关键是理解“不平衡、不充分”。
关于不平衡,讲的是经济社会体系结构问题,主要指比例关系不合理、包容性不足、可持续性不够,制约生产率的全面提升。“不平衡”主要表现包括:实体经济和虚拟经济不平衡,我国金融业增加值占GDP比重为主要经济体最高,超过金融业高度发达的美国和英国,资金“脱实向虚”现象比较突出。区域发展不平衡,区域间差距自2006年以来逐步缩小,但近两三年出现再度扩大的势头。城乡发展不平衡,2017年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是农村居民的2.71倍。收入分配不平衡,2017年基尼系数还在0.4677,仍处在较高水平,而且,近年来又有扩大的兆头。经济与社会发展不平衡,医疗、教育、养老等方面,人民群众仍有不少操心事、烦心事。经济与生态发展不平衡,大气、水、土壤污染挑战十分严峻。
“不充分”说的是总量和水平问题,主要指发展不足、潜力释放不够、发展中还有很多短板,发展水平特别是人均水平同世界先进国家还有不小距离。“不充分”具体也有许多方面表现:市场竞争不充分,市场准入还存在限制,行政性垄断、所有制歧视时有发生;效率发挥不充分,资本投资效率逐年降低,全要素生产率水平仅为美国的43%左右;潜力释放不充分,我国人均GDP仅为美国的14%,欧盟国家的25%,仍有巨大的提升空间;有效供给不充分,居民消费结构加快升级,而新产品和新服务的供给能力跟不上;动力转换不充分,创新驱动增长格局尚未真正形成。制度创新不充分,有利于落实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制度环境还未全面形成。
主要矛盾事关全局,主要矛盾的变化决定了我国经济工作的方向和重点,一切工作都要围绕如何解决好主要矛盾展开。
我国经济发展进入了新时代的最鲜明特征,是我国经济由高速增长转向高质量发展,这是我国经济发展阶段、经济增长规律所决定的。从我国经济发展阶段来看,过去一度依赖劳动力、资本、资源和外部市场扩张支撑的增长方式面临拐点,世界新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方兴未艾,只有实现高质量发展,才能适应科技的新变化、人民的新需要。从经济发展规律来看,经济发展是一个由不平衡到平衡,由低水平平衡到高水平平衡的发展过程。解决经济社会体系出现的新的不平衡、不充分,本身就是培育增长新动力、提高发展质量的过程。另外,从国际经验教训来看,成功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国家,一个共同特征是实现了发展由量到质的转型。如果实现不了高质量发展,就会徘徊不前甚至倒退。即使是成功转型的国家,经济发展也是螺旋式上升的过程,而不是线性的上升,量积累到一定阶段,必须转向质的提升,我国经济发展也要遵循这一规律。
李伟认为,当前,需要着力处理好以下五个方面的关系。
一是供给和需求的关系。供需关系,是经济运行中的基本关系,主要矛盾的变化,一定意义上说就是由于供给和需求都发生了变化,原有的平衡被打破,而寻求新的平衡。居民的需求内涵大大扩展,需求层次不断提升,对多样化、个性化、多层次商品和服务的需求,对人的全面发展和社会全面进步的需求都不断增加,但现有的供给体系还不能充分满足这些需求,许多产品仍处在价值链的中低端。实现高质量发展,就是要顺应、培育和释放新的需求,拉动供给侧的转型升级,在更高水平上实现供需平衡。
二是投入与产出的关系。以较小的投入实现较高的产出,是经济发展质量和效率的基本要求。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长期处于短缺经济状态,资本、劳动力等很多生产要素还处于闲置状态。这一阶段的经济增长,可以主要依靠生产要素的粗放式投入,利用规模效应,实现量的快速扩张。近年来,我国土地、劳动力、能源资源等主要生产要素的供给都面临瓶颈,只能更多依靠生产率提升和体制机制创新,更高效、更集约地发挥现有要素的潜力,更好地依靠技术进步和劳动者素质提高,才能从粗放型增长转向集约型发展。
三是政府与市场的关系。这是经济体制改革的核心问题,也是关系到实现高质量发展的重大问题。过去相当长一段时间,我国属于追赶型经济体,可以模仿发达经济体系的产业结构和技术路线,在这个阶段,发挥政府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制度优势,充分调动分散和闲置的资源,实现基础设施、产业体系等方面的跨越式发展,实践证明是有效的。进入高质量发展阶段,我国许多领域已经进入或接近世界技术前沿,下一步产业升级和技术进步的方向,并没有现成的路径可以模仿。尤其要充分认识到,我国经济发展与世界的融合度越来越高,市场是国际化的市场,竞争是国际化的竞争,规则是国际化的规则,因此,在市场与政府的关系上,就要更充分地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让千千万万的企业充分地进行试错,找到技术进步的路径和方向;同时,更好地发挥政府的作用。
四是公平与效率的关系。这是人类社会永恒的课题,也是关系我国能否顺利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实现全面建设现代化强国目标的关键问题。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提出,新时代的鲜明特征之一就是全国各族人民团结奋斗、不断创造美好生活、逐步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并将共同富裕纳入“新两步走”战略目标。在经济发展过程中,做大蛋糕和分好蛋糕不是矛盾的,而是统一的。经过40年的快速发展,我们的蛋糕逐步做大,同时收入差距、财富差距等分配问题也凸显出来。当前,分好蛋糕和做大蛋糕同样重要,更好地分配有利于激发各种生产要素特别是劳动者的积极性,进一步扩大中等收入群体,提升全社会的购买力和稳定性,创造更大规模的市场,反过来进一步促进经济效率的提升。
五是国内和国外的关系。高质量发展离不开高质量的对外开放。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充分抓住全球化和主要经济体产业转移的机遇,发挥劳动力成本低、产业配套齐全、基础设施完善等优势融入国际市场,快速成为“世界工厂”。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后,全球进入了大变革、大调整时期,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力量对比发生变化,新一轮产业和技术革命加快孕育。转向高质量发展,我国需要抓住新一轮国际分工调整的新机遇,培育竞争新优势,争取在全球产业链和价值链中的更高地位,并通过积极构建新型大国关系和人类命运共同体,促进全球治理变革朝更加公平正义方向发展,为我国及广大发展中国家争取更有利的发展环境。
李伟认为,新时代中国经济转向高质量发展,必然要求实现高质量的供给,提高商品和服务的供给质量;实现高质量的需求,要以消费升级带动供给体系升级;实现高质量的配置,要打破资源由低效部门向高效部门配置的障碍,提高资源配置效率;实现高质量的投入产出,要用有限的资源创造更多的财富;实现高质量的收入分配,要加快形成更为合理的初次分配和更为公平的再分配;实现高质量的经济循环,要着力缓解经济运行当中存在的突出失衡,确保经济平稳健康可持续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