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稳定经济的稳定机制设计

2018-05-19 07:10刘珺
财经 2018年11期
关键词:不稳定性危机经济

刘珺

无论是新经济还是现代经济,除名称不同,其实质和内核均指向经济的成熟度,简言之就是经济的波动性趋于平缓,经济危机的冲击力和烈度较之前显著降低。但实际如何呢?2008年肇始的全球金融危机被冠以“大衰退”(the Great Recession)之名,比1929年-1933年的“大萧条”(the Great Depression)从英文命名的角度,烈度已降了一个梯度。但是,以其作为时间分水岭,观察道琼斯工业平均指数的变化(图1、图2),最直观的结论无法印证所谓新经济的现代性。对比灰色部分的跌幅,大萧条远甚于大衰退,但二者的数量关系与时长基本等比例;对比两次危机前的涨跌幅度、危机后的回撤以及再之后的“大牛市”,前者的相对指标逊于后者。以此观之,经济成熟度与市场波动性之间的理论关系是个问号,而非句号或感叹号。

上述简单化的比较研究说明,道琼斯工业平均指数的实际走势和经济学理论的抽象推导并非高度契合,至少说明经济的发展轨迹尚未形成共识性的判断,那么不妨回到“故纸堆”中再求索。在卷帙浩繁的经济学文丛中,后凯恩斯主义经济学家海曼·明斯基(Hyman Minsky)独辟蹊径,坚持和发展凯恩斯主义的实质,而非执着于表象和具体政策措施,不仅拓展了凯恩斯主义的内涵和外延,且一定程度上超越了经济学的解释功能并贡献出相当的预测力,如“明斯基时刻”即是对危机简洁且精确的预测。斯人已逝,但明斯基理论的时代相关性和前瞻性依然连续,或可对“第四次工业革命”、互联网经济、人工智能时代的相关问题予以解释和指导。

稳定性本身趋向不稳定状态(Stability is destabilizing)。不稳定是常态,稳定是非常态,这与中国哲学“唯变不变”异曲同工。强金融体系的危机多源于个体、异质(idiosyncratic)风险,弱金融体系的失败多源于系统性(systematic)失灵,防范系统性金融风险之所以重要且必要恰在于此。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虽然由雷曼倒闭引爆(或可前溯至贝尔斯登关门),但危机波及面之大、烈度之强、救助成本之高绝非个体所能导致,而是金融的体系性痼疾引发的与经济发展需求之间的不可调和的矛盾。既然经济有周期,繁荣、衰退、复苏、萧条就会出现,即便时长各异,阶段性特征不同,其内在的波动性却客观存在,且与风险关系最大的是繁荣或高涨阶段,“经济稳定性的最大威胁来自繁荣”(the greatest threat to stability is the boom)。

经济发展的周期标签凸显其内生的不稳定性。无论哪种标签,无论如何定义真实存在的周期,基本共识是经济和金融在波动中前进,其间危机会阶段性爆发。明斯基从演化论的角度出发,把资本主义发展分为商业资本主义(Commercial Capitalism)、金融资本主义(Finance Capitalism)、管理及福利国家资本主义(Managerial-Welfare State Capitalism)和基金经理资本主义(Money Manager Capitalism),所体现的长期趋势是经济的货币化和金融化成分增加,投机性和杠杆率提高,赌场式资本主义(Casino Capitalism)的特色强化,治乱循环(the boom-and-bust cycle)不断上演。

非市场稳定机制或设计存在误差或实际操作失当。与市场对位的是政府,非市场机制也由政府“看得见的手”主导。若设计有误或操作不当,外因驱动的经济不稳定性势必加剧。譬如美联储货币政策的单一目标原则,即设定并盯住一定水平的通货膨胀率,其合理性得到互联网经济之前的市场验证,但是,新时代以及新业态下通货膨胀的产生和作用原理已经深刻变化,经济增长与低通胀共存的现象奇异“共生”,显然继续墨守旧的规制只能是用“老钥匙开电子锁”。另外,为防止通胀而收紧货币供应量,其结果不是流通中货币的相应减少,而是非银行金融活动和衍生工具的上位,通胀未必被驯服,加杠杆的风险已然凸显。如明斯基的观点,政策的适应性和动态调整十分重要,于不稳定中系统性、规范化地适配并操作具体政策,其重要性同样不容忽视。

监管进退失据强化经济和金融不稳定性。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之后的量化宽松政策,本质上是“以空间换时间”的非常规政策。特别是其间的格林斯潘看跌期权(the Greenspan put)和伯南克看跌期权(the Bernanke put),隐含着市场一旦下跌央行就会进一步实施宽松政策的取向,于是市场预期和路径依赖形成,市场参与者倾向于风险更高的活动,道德风险被放大并扭曲市场的正常运行轨迹。另外,巴塞尔协议已到3.0版,其核心是通过资本充足率(CAR,capital adequacy ratio)的量化要求实现银行风险的规范化监管。资本是银行最昂贵也是最稀缺的资源之一,CAR不断加码无疑会降低财务回报如股本回报率(ROE),而股东价值最大化似乎是自由市场主义的圭臬所以,银行表外业务勃兴,高风险业务腾挪术大行其道,原本管理风险的CAR等监管指标却成为银行经营行为短视化和隐形化的推手,风险反而更高,美国次贷危机就是明证。

明斯基的理论与新经济并没有强烈的反差和违和感,反倒拟合度较高。那么如何稳定不稳定的经济(Stabilizing an Unstable Economy),設计符合时代发展需要且可操作的稳定机制呢?

其一,承认不稳定及从不稳定到下一个不稳定的运动是经济的内生特质。若经济的不稳定性是本质,那么人作为参与主体,人性是其决定因素。理性经济人是理想状态下的假设,人的非理性导致行为的不稳定性,继而导致经济系统的不稳定性,人与人的经济活动的不稳定互动是内嵌的。因此,机制设计须充分考虑人的因素,特别是非理性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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