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婷
“摩艾”(Moai)石像是复活节岛(Easter Island)上最引人注目、也最令人疑惑的风景。围绕它们流传的各种神秘故事,被科学家、艺术家和旅行者以各自的形式描绘下来。然而,历史有时终究难免消逝于时间的迷雾,我带着疑问而来,带着更大的迷惑离去。
前往复活节岛的飞机满载着200多位客人,从圣地亚哥起飞后一直向西,在浩瀚的太平洋上空飞行了四个半小时后,降落在复活节岛的小机场上。这个孤悬海外的小岛处于亚热带地区,一下飞机,炙热的阳光让人们无处躲藏,浓浓的海岛风情扑面而来。
复活节岛在当地语言中被称为Rapa Nui,波利尼西亚文译为“世界肚脐”。它东距南美大陆3700公里,西距法属波利尼西亚大溪地(Tahiti)4000公里,孤悬在浩瀚的太平洋上,确实有点像地球的“肚脐”。但是,后来有语言学家经过考证认为,Rapa Nui的准确含意应该是“大地的尽头”。
复活节岛国家公园(Rapa Nui National Park)于1995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遗产名录。这个火山岛呈三角形(很像拿破仑军帽的形状),大约在60万年前到20万年前之间由太平洋海底三座火山喷发后连结而成。据说,岛上原有摩艾石像887座,后来因为各种原因被毁坏,现在修复的石像仅有几十座。游客们走马观花地参观着已经修复的部分。有的石像置于“阿胡”(Ahu)石台上,只有上半身,长耳,双目深凹,削额高鼻,下巴棱角分明,表情沉毅;也有一些石像被安上了“珊瑚眼”。
关于石像的来历一直存在争议。有人说出自外星人之手,而更普遍的说法是出自古波利尼西亚人之手。采石场的遗迹或许可以应证这种说法:位于海边不远处的山腰上,这里横七竖八躺立着各种尚未完工的石像,它们以整块火山岩为材料被雕刻出来,人们甚至还发现用玄武岩制作的当地人称为托其(Toki)的石斧,无比坚硬。据说,公元十世纪时,岛上逐渐发展出12个部落,人口高峰时有两三万人之多。建造巨大的石像是波利尼西亚人的传统,也是一种特有的祭祀方式。在波西尼亚文化的繁荣时期,石像被越造越大,甚至成为各个部落之间的一种竞赛。
人们在采石场采石、雕刻都是纯粹依靠双手和石制工具,效率非常低。但在1000千多年前的部落生活中,人们最不缺的恐怕就是时间。雕刻完成的石像和底座“阿胡”(每个底座可以放置约10~15个石像)加在一起重达几十吨,那时的人们如何依靠人力将它们搬运到岛上的不同位置,并竖立起来,这是我最大的疑惑。不过,已经有考古学家从石像表面的凹痕,了解到先民竖立石雕的方法——先在石像上挖出深约一公尺的大洞,再通过杠杆原理撑起石雕。
16世纪前后,当地人不再雕刻新石像。贵族势力消亡后,岛上各部落开始推倒属于对手的摩艾,并砍下石像的头,将其眼睛丢进大海。据说,当1864年西方传教士登上复活节岛时,几乎所有的摩艾石像都已经被推倒。
这些石像重量大,硬度比泥土要高得多,经过日积月累,逐渐将自己压到了泥土里。在摩艾的诞生地Rano Raraku采石场,考古学家试着挖出它们埋在土里的秘密。2012年,发掘工作初步完成,考古学家们发现,原来摩艾石像不只有身体、肩膀和手,还有下半身,背部有精细雕纹,甚至有的石像还穿着打着蝴蝶结的丁字裤。遗址的发掘同样让当地岛民们兴奋不已,他们乐见这些曾被埋葬的传统文化重现于世人面前,这也证明了他们先祖的伟大。
在复活节岛,旅人们最难忘的时刻莫过于在15座摩艾石像前看旭日东升,冥想打坐,穿越于广袤无垠的时空中。对波利尼西亚人来说,复活节岛是神明、性灵与人类共享的世界,来这里看一场日出和日落,相信你会对此有更深刻的体会。
岛上最壮观的摩艾石像群非东岸的Ahu Tongariki莫属,这些石像位于海边,面对Rano Raraku采石场。这里也是复活节岛的地标,15座摩艾,高矮胖瘦,神态各异,据说它们代表岛上的不同部落。相传,Ahu Tongariki曾经拥有30座摩艾石像,但被后世发现时已经全被推倒毁坏。1960年5月,智利大地震引起的海啸再次破坏了这些石像,高达150米的海浪,把一座摩艾冲到了离岸边600多米的地方。
現在,人们所看到的15座摩艾石像是1992年重新修复的,也成为岛上无可争议的拍摄日出的首选地点。夏至时,石像底座正好和太阳的轨迹垂直。其他季节,当太阳从海平面升起时,阳光会穿过石像之间的缝隙。在等待日出的时候,我仔细打量着这些巨人,它们一个个表情凝重,不苟言笑,几个世纪来都缄默不语,见证着沉重的历史。我索性坐在地上,看着光线在石像后面发生变化,朝阳初升,日出之时游走在天地间的能量凝聚在摩艾身上,石像的脸庞渐渐清晰起来,深邃的眼窝似乎诉说着什么。
相比日出的肃穆神圣,Ahu Tahai石像群的日落景观则要温馨许多。这里有一座岛上唯一有珊瑚眼睛的摩艾石像Ko Te Riku。刚过晚上八点,三三两两的游客已经开始席地而坐,不时有温顺的流浪狗跑过来,很自然地挨着人们坐下,表情全神贯注,似乎它们每天的必修课就是陪着旅人们看落日。
阳光从云朵后四射而出,把海天涂成了金色,一切都沉浸在绚丽和柔和之中,南太平洋的浩瀚,远离人群的生活空间,世界未解之谜的诱惑,所有这些都成为照片最好的注解。太阳在复活节岛石像的衬托下,在摩艾凝固的表情中,坠入大海,留下南太平洋的波光粼粼。
位于阿纳凯白沙滩(Anakena Beach)的摩艾石像则带给人完全不同的感受。这里是复活节岛上唯一的白色沙滩,已经被修复的七座摩艾石像Ahu Nau Nau被珊瑚砂环绕,四周椰林婆娑。不仅游客,当地人也喜欢来此享受椰林海风白沙滩的休闲轻松。据说,当年波利尼西亚先人就是从这里登陆。部落战争中,这里的摩艾也未能幸免,全都被推倒摧毀。建在沙滩上的摩艾被沙土掩埋了几个世纪,却因祸得福,避免了风蚀,石像背面的雕刻细节保存完好,还能看到不同的动物图形。后来,人们不但修复了这里的几尊石像,考古学家们还发现了海滩旁最早的村落遗址。
要想走进摩艾石像所代表的精神世界,我们必须了解拉帕努伊人(波利尼西亚人的后代)的历史、文化和传统。这个靠独木舟征服南太平洋的民族,不仅具备勇气和毅力,更拥有精湛的航海知识。此外,当地的自然生态、地质构造也都是文化诞生和传承的催化剂。
我们来到岛上最大的火山口——位于复活节岛西南角的拉诺廓(RANO KAU)火山口。早在250万年前,这座火山就已经塑造了岛屿西南部的轮廓线。我沿着300米高的悬崖边缘转了大半圈,下面是一个海拔200米的火山口湖,蓝色的湖面漂浮着芦苇,蓝绿相间煞是好看。据说,这个湖是全岛的水源所在。
在拉诺廓火山口附近,我注意到一块被围起来的石刻,上面的图腾依稀像是半人半鸟。相传,16世纪岛上爆发部落战争后,岛民对摩艾石像的信仰开始逐渐瓦解,取而代之的是“鸟人崇拜”,人们每年还要举办“鸟人竞赛”。
在人类出现在复活节岛之前,这里的自然条件非常适合海鸟繁殖,曾经至少有25种海鸟在这里筑巢,可能是整个太平洋中最繁盛的鸟类繁殖地。从火山口另一侧向海中望去,可以清楚看到不远处有三个岛礁,面积最大的努伊岛(Motu Nui)是水下火山的顶部,这里正是岛上鼎鼎大名的“鸟人竞赛”的举办地。每年八九月,被当地人称作“Manutara”的乌燕鸥会在岛上筑巢产蛋,各部落派勇士甚至是酋长本人前往这里参加比赛。参赛者需要爬下峭壁,趴在一种用草捆成的工具上游至小岛,最先得到鸟蛋并顺利游回主岛者即为年度“鸟人”。这个竞赛最初可能只是地区性质的体育运动或是某种成人仪式,但在18世纪以后,这种状况发生了改变。原本只有部落贵族们才享有从祖先那里得到的神圣“超能力”,以战士阶层为代表的新兴势力没有这样的特权,而“鸟人竞赛”的出现则扭转了这种由社会地位带来的不平等。于是,每年的“鸟人竞赛”成为战士们竞选神圣坦加塔马努王的特殊仪式。
附近的奥隆戈村(Orongo)也被称为“鸟人村”,村口有一座小型博物馆,通过图片和文字向人们详尽介绍了鸟人崇拜的历史渊源和仪式内容。把鸟蛋取回来的战士所在部落的将领将被剪掉头发,由神官把白檀木的木片以及红色的树皮捆在手腕上。此后一年间,他将被岛上的居民所崇拜,并成为掌握宗教、政治实权的“鸟人”,有权支配岛上的资源。参加“鸟人竞赛”的战士们时常受到海浪和恶劣天气的影响,也经常遭到鲨鱼袭击,其危险性不言而喻。1865年,悲剧终于发生了。那一年,游到岛屿上抢夺鸟蛋的一共有15位勇士,但回来的只有一人,其他14人都被夺去了生命。此后,“鸟人竞赛”被终止。
我正在夜晚观赏过一场波利尼西亚传统歌舞表演,舞者用歌舞形式表现“鸟人竞赛”的场景。大家边跳边唱,节奏感极强。波利尼西亚男人身材魁梧健硕,女人丰满婀娜。男人手持长长的木棍,下身只穿蓑衣;女人身穿羽毛胸衣和羽毛短裙,寓意海鸟飞翔的姿态。
他们的祖先想必也是如此刚毅勇猛。一代又一代波利尼西亚人,划着独木舟,带着鱼钩鱼线,带着黑曜石做的工具,挥别故土,义无反顾地驶向茫茫大海。每发现一个新的岛屿,他们就开辟出来,在此生存,待到时机成熟,又以此为基地,踏上新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