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出去的那部分

米丽宏

一位玉雕师傅，花不足百元买了一块玉料。

那是一块什么料啊，斑点密密麻麻，几乎遮掩了玉石的质地。他拿回家稍作加工，竟雕出一件作品，这件名曰《风雪夜归人》的玉雕上，只有一披蓑戴笠者，而那斑点竟化成了漫天飞雪。

这作品自成意境，玉雕师傅一举成名。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一首人所共知的小诗，被具象化，而瑕疵一经点化，竟变成了灵动的雪花。

玉雕与古诗，好似是两个门类；学玉雕，先背古诗，看似是南辕北辙。而画家溥心畬教人学画，也是先让人学诗。弯出去，再拐回来，其手下创作便有了意境。京剧大师梅兰芳，亦深知这种弯出去的奥妙。他向诗人罗瘿公学词赋，向齐白石、徐悲鸿学画画。诗词、音乐、绘画、书法、雕刻、武术，都拿来修习。于舞台表演，似乎无用，但点点滋养，润物无声，使他的国粹艺术臻于至境。

人生百业，亦然。有时一种迂回，却是一种近路。看似弯出去的那段路，很多时候是一根弓弦，而你的追求是箭，它助你飞得更高更远。

人生漫漫长路，宛如一盘大棋。你在这里迂回一下，可能会在此处开拓了视野，积蓄了力量，获得了顿悟。前行的路上安逸太多，易使翅膀闲置，失去的不光是能力，还有飞翔的自由。相反，道路辛苦，羁愁旅思，风雨兼程，矢志不移，却往往能走出人生的瑰丽风景。

史学家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云：“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國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时衰而诗盛，在社会大环境、人生小环境的极度困厄里，屈原、曹植、蔡琰、庾信、杜甫、李煜都成就了不朽的诗名。

一生中，总有些时光要用来成长，而成长仅依靠间接的经验世界，远远不够。三毛不是说：“生命的滋味，无论是阳春白雪、青菜豆腐，都要自己去尝一尝。”

弯路滋味，当是营养最丰富的一味。

我们所熟知的弘一大师，一生中处处拐点，拐出了多彩的人生风情。他的学生丰子恺评价说：“李先生做一样像一样：少年时做公子，像翩翩公子；中年时做名士，像风流名士；做话剧，像个演员；学油画，像个美术家；学钢琴，像个音乐家；办报刊，像个编者；当教员，像个教师；做和尚，像个高僧。”

之所以像，是因身在哪，心在哪。走得了弯路，守得住寸心。

当然了，所谓弯路，路上摔跟头是常有的，皮肉受伤、筋骨折断、情感受挫也免不了，锥心刺骨，啜泣饮恨。而在路上能修成豁达胸怀，不失真爱的勇气、美好的追求，那么，弯路的弧度，何尝不美。

其实人生之路，哪有曲直之分？一座山，静止不动，不同角度的人看去，还会“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何况通向远方的路呢？是正路顺路直路，还是邪路歧路弯路，不去实践，谁又说得清？

晚达者未必不达，先行者未必先行。纵然有时事倍功半，甚至费尽周折却不能前行，也难保它不是通往目的地的另一条途径。没走过弯路，算不得人生；没领略过弯路上的挫折与收获，也算不得懂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