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中医药大学(北京,100029)
寿松亭 赵 艳△
在中医外治法中,小儿外治法是不可缺少的重要组成。中医小儿外治法从无到有经历了许多阶段的发展,是随着医家们对小儿疾病的逐步重视而逐渐独立出来的学科。小儿外治法在不同时期有着不同的特点。通过对《黄帝内经》、《小品方》、《千金方》等书的研究可以看出,经过秦汉的铺垫、魏晋南北朝的出现,以及隋唐时期的丰富,在宋代以前,儿科外治法的研究就有了一定的深度。上述这些文献中对小儿外治法的记载不仅为当时医家提供了临床思路,也为后世的儿科学术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根据我国考古学的发现,原始社会的医疗实践中就已经包含了诸多外治法,如针、灸、药物、按摩等方法。其中针法所用工具多为“经过粗略打磨的削刮器、尖状器等生产用品”[1]7。之后,随着生产力与加工水平的提高,人们开始使用“砭石”,甚至骨刺、竹刺等进行针刺治疗。《灵枢》记载:“发于腋下赤坚者,名曰米疽,治之以砭石,欲细而长,疏砭之,涂以豕膏,六日已,勿裹之。”[2]157可见当时的医生不仅提出了用砭石划开患处放出脓液的治疗方法,还提出了在治疗后的护理中应注意不能包裹,让其患处保持暴露的康复方法。同时亦出现了灸法,即通过燃烧植物茎叶对机体局部进行刺激,甚至出现了用“树皮包裹烧热的石块或沙土”[1]8外敷局部的治疗方法,由此产生了热敷法。《黄帝内经》中就有了药物外治法相关记载。如“桂心渍酒以熨寒痹”,取桂心和酒辛温散寒的功效来治疗寒邪凝滞的痹症。此外,书中还记载了涂法、渍法、浴法、熏法、吹耳法、按摩法、取嚏法、牵引法、结扎法、手术截肢等12种外治方法。这些方法虽然不完全是针对小儿疾患的外治法,但这些方法均为小儿外治法的出现与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经过先秦两汉时期外治法医疗实践经验的积累,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医书中逐渐出现了外治法在小儿疾病中应用的记载。晋代陈延之的《小品方·小儿门·小儿方例》有述:“凡人年六岁以上为小,十六以上为少……其六岁以下,经所不载,所以乳下婴儿有病难治者,皆为无所承据也。”到魏晋南北朝阶段,小儿病的治疗才逐渐被当时的医家所重视,从而引出针对小儿生理病理、理法方药的研究。《小品方》中记载的外治法多样,所用治疗小儿病的21种外治法方子涉及17种疾病。其中以药敷法为主,还有药浴法、药粉涂身以及针刺消肿等方法。
在《小品方》中,小儿外治法多由药物外治法组成。如:“治少小身热方。李菜无多少,咀呋,以水煮去滓,浴儿。避目及阴处。”[5]36所描述的就是用李菜,即李树叶作为单方,熬汤给小儿洗澡来治疗小儿身热。书中不仅提出了应该先嚼碎药物,再熬汤的制作方法,还提出在用药水洗浴时应“避目及阴处”。这种制作方法可以让药物的有效成分充分溶入水中,发挥药物的疗效。同时,这种给药方法也说明当时的医家注意到了孩子身体相对成人来说较为娇嫩,因此应该避免刺激,尤其是眼睛及阴处等敏感部位。除此之外,书中还有药粉涂身法。如:“疗小儿盗汗方。黄连三分,贝母二分,牡蛎三分,凡三物为粉一升,合捣下筛,以粉身。”[5]37治疗小儿盗汗时,用黄连、贝母、牡蛎磨成粉,擦在小儿身上。黄连清心火,贝母清热滋阴,牡蛎固涩敛汗,三者并用,以治疗阴虚火旺导致的小儿盗汗。由于黄连药性苦寒,虽然清热作用较强,但容易损伤小儿脾胃,因此当时医家改内服为外敷,不仅有效清热,还顾护了小儿脾胃的生发之气。可见当时医家已经认识到,在治疗内科疾病上,可以用外治法来进行替代治疗,这样就可以在保证疗效的基础上,减少药物对小儿脏腑的损伤。此外,还有药敷法。如:“疗蓐内赤眼方。生地黄薄切,冷水浸,以贴之,妙。”[5]38“取羊子肝薄切,以井花水浸,以贴之,妙。”“取黄柏,以乳浸,点之。”[5]39书中针对小儿褥内赤眼一病,用生地黄、羊肝、黄柏经过水、乳浸泡后,贴在小儿眼周,来治疗褥内赤眼。在药物选材上不限于草药,还以动物内脏作为药材,拓宽了选药的范围,以便就地取材。
在这段时期,医家甚至提到了运用针刺法进行小儿疾病的专项治疗。如《小品方》中载:“疗小儿悬痈方。治方,可以棉缠长针,末小如粟,以刺决之。”用长针裹上棉絮,刺破上颚所生的悬痈,达到排脓消肿的目的。皇甫谧的《针灸甲乙经》中单列《小儿杂病第十一》,通过针灸的方法治疗小儿疾病。如:“小儿惊痫,本神及前顶、囟会、天柱主之。如反视,临泣主之。”“小儿惊痫,加瘛疭,脊急强,目转上插,缩筋主之。”“小儿惊痫,瘛疭,脊强互相引,长强主之。”[6]通过望诊对小儿进行诊断,并根据不同的症状表现施以不同的配穴。纵观这一章节,其内容均是用针刺穴位的方法来治疗小儿癫痫、惊风等病,虽然涉及的小儿疾病范围不广,但却开了针刺专论小儿治疗的先河,大大促进了小儿外治法中针刺一法的发展。
与秦汉时期相比,这一时期外治法用于治疗小儿内科疾病的比例要比成年人略高,究其原因,笔者猜测是当时的医家不仅认识到了小儿卫表能力相对薄弱,易受外邪感染,同时他们还认识到小儿对体表药物的敏感性要强于成年人。因此,当患有某种相同疾病的时候,药浴法、药粉涂身法对成年人或许难以达到预期效果,但对患儿却能达到满意的效果。因此这一时期的特点是外治法逐渐应用于小儿,并且出现了专门用于小儿的外治法。
隋唐时期,由于国家经济发展相对繁荣,社会相对稳定,政府大力支持医学发展,并专设“少小”一科,比前朝更加重视小儿疾病的研究。因此隋唐时期中医儿科外治法的发展在魏晋南北朝的基础上更上一层,使小儿外治法的应用特点更加鲜明。
第一个特点是在全身治法中混合有针对性的局部治疗,这样可以结合小儿生理病理特点达到治疗目的。如孙思邈在《千金要方》中所述:“儿立夏后有病,治之慎勿妄灸,不欲吐下,但以除热汤浴之,除热散粉之,除热赤膏摩之,又以膏涂脐中,令儿在凉处,勿禁水浆,常以新水饮之。”[7]66书中针对这种病情用了除热散药粉涂身,而且用了除热赤膏涂在小儿脐中,充分利用小儿机体以及脐部对药物吸收的敏感性。再比如书中所述:“丹参赤膏治少小心腹热。除热丹参赤膏方:丹参、雷丸、芒消、戎盐、大黄(各二两)。右五味俰咀,以苦酒半升浸四种一宿,以成炼猪肪一斤, 煎三上三下,去滓,乃内芒消,膏成,以摩心下,冬夏可用,一方但用丹参、雷丸,亦佳。”[4]68也是利用了小儿体表对药物吸收敏感的特点,将药物涂抹在小儿心下的胃脘处,这样可以顾护小儿脾胃正气,避免汤剂中的芒硝、大黄过于寒凉,损伤小儿正气。
隋唐时期小儿外治法的第三个特点是针对同一小儿疾病的外治法更加丰富。这里的丰富有两种意思。第一种是指相比于魏晋南北朝时期,唐代医家在选用同一种外治法的时候有了更多的方案可以选择。如《小品方》中疗小儿蓐内赤眼,所用方法为生地黄或羊子肝泡冷水敷眼,用黄柏以人乳浸点之。到了唐代,在《古今验录》中则给出了四种不同方案,如“取竹沥拭之”、“取鲤鱼胆傅之”、“取车前草汁和竹沥傅之”、“以人乳浸黄连点之”。[8]1083这些方法所治疗的疾病都是蓐内赤眼,也都是用药物外敷或涂药的治疗方法,但是当时的医家已经发现了其他的药物也可以获效,从而在治疗时有更加宽裕的选择,一旦遇到药材不充足的情况,就可以用其他方法替代,以免延误病情。“丰富”的第二种意思是针对同一小儿疾病找到了不同的外治方法。如在治疗小儿惊痫上,魏晋南北朝时期只有针刺治疗的相关论述,而在唐代则出现了艾灸治疗小儿惊痫的专论。“肝痫之为病,面青,目反视,手足摇,灸足少阳、厥阴各三壮。心痫之为病,面赤,心下有热,短气息微数,灸心下第二肋端宛宛中,此为巨阙也,又灸手心主及少阴各三壮。”所用穴位与《针灸甲乙经》中所论述的根据症状所选的穴位完全不同。孙思邈将前人所论述的惊痫病划分成五脏痫和六畜痫,并针对不同的惊痫给出了不同的艾灸治疗方法,有局部取穴,有循经取穴,也有特效穴的使用,可谓是儿科外治法的一大进步。
我国传统医学的外治法起源很早,随着医学的诞生而产生并逐步发展起来。在汉代及汉代以前,小儿外治法尚未出现,外治法的使用并未区分大人和孩子。究其原因,笔者认为可能有三方面:第一,由于认识的局限性,当时的人们尚未针对小儿患者进行针对性的研究,因此对成年人与小儿生理病理的区别没有足够的认识;第二,当时已经有了小儿外治法,但由于书写条件,一些儿科外治法没有被记录下来;第三,当时的医家已经有了认识,并进行了记录,但未流传下来,或尚未被考古发现。所以在现存文献中,秦汉时期的小儿外治法鲜有记载,但这一时期外治法的发展为后世小儿外治法的发展提供了许多方法上的借鉴以及模仿发挥的空间。直到魏晋南北朝时期,小儿病才逐渐被重视,而小儿外治法也开始被记载。这说明当时的医家已经认识到小儿和成年人生理病理的不同,因而治疗方法应当不同。具体到外治法中,则体现在易发疾病谱的差异与对药物敏感性的差异,使治疗方法产生差异。这一时期的实践为隋唐时期小儿外治法的丰富提供了条件,也为唐代官方“少小”一科的建立打下了一定的基础。而隋唐时期小儿外治法的发展十分迅速。这一时期不仅涌现出了大量的医家,还涌现出来大量涉及小儿医学、小儿外治法的著作,让小儿外治法的应用更加灵活。这种灵活不仅体现在应用面更宽,还体现在外治法的使用的灵活,也让小儿外治法的疗效更佳。这一系列的进步都是宋代中医儿科建立理论、成为独立学科的重要基石。
此外,从儿科外治法的起源与应用可以看出,儿科的外治法是源于成年人的外治法,并以此为基础发展而来的。在当今社会,随着人口的增加,疾病谱的变化,往往出现许多孩子患有该年龄段少见的、更易发生于成年人身上的疾病。针对这种现象,我们可以效仿古代医家的做法,通过如“内服改外敷”的方法来解决新的问题。同时,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我们可以反过来将古籍中源于成年人外治法的小儿治法重新用回到成年人身上。例如将药浴等小儿预防疾病、治疗疾病的方法推广到一些体弱多病,或是年龄较大的患者、以及对药物极其敏感的成年患者身上,以此让患者更好地接受治疗,远离疾病。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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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M].沈阳:辽宁科技出版社,1997:66.
[8] 王焘. 外台秘要[M].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2015:10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