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曾被视为“离经叛道”
朱显谟从小生长在上海崇明农村,早早便体验了民间之疾苦,稼穑之艰难。
“民以食为天,有土斯有粮。”在课余和假期繁重的农田劳动中,少时的朱显谟看到了古老耕作方法的艰苦和收获甚微带给農民的悲凉,萌发了长大后改变农业落后状况的念头,并由此立下了当一名科学农民的志向。从上海中学毕业后,他没有听从中学数学老师的希望,去投考交通大学,而是投考了中央大学农业化学系,在大学后期选择了土壤肥料专业。
1940年大学毕业后,朱显谟考入重庆北碚中央地质调查所,随指导老师侯光炯赴四川、贵州、广西、湖南、江西等省开展土壤调查工作。
侯光炯的指导对朱显谟后来严谨学风的形成起到了重要作用。当时,侯先生告诉学生,在野外调查工作中必须从土壤剖面的形态入手,深入了解它们形成的环境条件、具体发生过程及其演变规律。这是研究土壤发生分类的基本功,一定要细心体会牢牢掌握。同时提醒,做土壤调查工作必须做到“四到一问”,即:走到、摸到、看到、访问到和最后问一个为什么。
这也养成了朱显谟不迷信书本、凡事都要探个究竟的习惯。多年来,他在土壤发生和地理分布、土壤侵蚀及其防治方面不断提出过自己的见解和观点,既不符合传统,也不适应潮流,曾被称之为“离经叛道”或被斥之为“标新立异”。经过实践检验,他提出的许多观点都被证明是正确的。
比如,前苏联著名土壤学家威廉斯提出的成土过程与风化过程同时同地进行的理论,曾经是指导中国学者进行土壤发生学研究的理论基础,但朱显谟对它不迷信,而是在实践—认识—再实践—再认识的过程中发现了威廉斯理论的局限性,即该理论仅适于块状岩体上进行的与陆生生物进化相一致的原始成土阶段。
20世纪50年代末至60年代初,朱显谟通过对太白山岩生植物的演替和原始成土过程进行系统研究,首次把从岩生微生物到高等植物为止这一段的成土过程称为原始成土过程,把由此形成的土壤称为原始土壤。由此大胆推断,没有陆生生物的着生就没有土壤的形成;反之,倘若没有土壤的形成和发展,也就没有生物的进化和发展,当然更没有人类的出现。
朱显谟这些关于原始成土过程的研究,发展和丰富了威廉斯关于土壤形成过程的理论,被称为“朱氏成土学说”。
2 全新的科学论断
1949年,新中国的成立给朱显谟的研究工作注入了活力。这时,他在中科院南京土壤所工作,1951年受命赴东北考察。东北考察结束后,朱显谟服从组织安排,来到黄土高原工作,先后任中国科学院西北水保所土壤室主任、第一副所长、名誉所长、西安黄土与第四季地质研究室顾问等职。
1959年,为了支援大西北建设,朱显谟毅然告别了生活和工作条件优越的南京,举家来到地处西北农村的中国科学院西北生物土壤研究所,即现中国科学院水利部水土保持研究所前身。对此,国家最高科技奖获得者李振声院士曾动情地说:“朱老为了国家的需要,举家西迁杨凌小镇,献身于黄土高原土壤科学研究,深深感动了当时年轻的我,使我坚定了扎根杨凌同样可以作出世界性科研成果的信念。帮朱显谟先生搬家的经历,影响着我一生的科学事业。”
在黄土高原工作的50多年中,朱显谟实地考察了黄土高原的沟沟坎坎20多遍,三次跨越昆仑,两度入疆。通过大量的研究,他先后撰写发表了200余篇学术论文,著有《塿土》《中国黄土高原土地资源》《黄土高原土壤与农业》等专著。
在研究中,朱显谟通过对黄土—古土壤性征的对比及其形成机理以及植被繁生与土壤渗透性和抗冲性的巩固提高等作用的研究,根据孢粉、石器、历史地理以及水土流失的定位观测资料,提出了全新看法。他认为,黄土高原本是黄土物质由西部给源地被季风携带至黄河流域上空,通过黄土粉末自重降落、凝聚降落和雨淋降落三种方式沉降堆积而成,是250万年以来高空泥拦水、水截泥而形成的黄土沉积,即西来尘暴和东来湿气相遇交锋的结果。
在其著作《中国黄土高原土地资源》图片集中,他以图片的形式展示了“没有季风就没有黄尘的降落;没有植被的及时繁生也就没有黄土高原”的科学论断,对黄土和黄土高原的形成提出了风成沉积的新理论。
3 黄土高原治理“28字方略”
多年来,朱显谟心中一直有个梦叫“黄河清”。
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是中国古代文明的摇篮。但因位于黄河中上游的黄土高原每年13亿多吨的水土流失而使之成为颜色鲜明的“黄河”,特别是公元8世纪以后,黄河下游泛滥、决口、迁徙次数增加,灾害频繁,成为一条害河。新中国成立后,我国治黄建设成就斐然,但黄土高原的水土流失并未得到有效控制,水患未根本消除。
朱显谟一贯认为治黄问题实质上是黄土高原的土地合理利用问题。“黄土高原严重水土流失造成了长期以来‘广种薄收,薄收更广种,下游河堤‘越加越高,越高越险,越险越加‘河床愈高,断流上溯愈快,历时更长的恶性循环。”
为此,朱显谟积累40余年黄土高原土壤侵蚀规律与水土保持、国土整治等科学研究成果和结合群众的实践经验,于20世纪80年代初提出了“黄土高原国土整治28字方略”。其内容是:全部降水就地入渗拦蓄,米粮下川上塬、林果下沟上岔、草灌上坡下坬(简称“28字方略”)。
“28字方略”的重大科学意义在于:它以黄土的形成和发展的理论为基础,反映了用科技促进区域生态经济建设的思想,是黄土高原脱贫致富的科学依据;同时,这一理论从原始土壤演变过程的形成机制上形成了“土壤水库”学说。“全部降水就地入渗拦蓄”的思想,既能充分发挥水土资源的潜力,又能从根本上消除地面超渗径流而防止水土流失的危害。
近20年来,朱显谟曾先后“六论”黄土高原国土整治“28字方略”,逐步发展与完善了其内涵。“虽然大家都有各自的成就,但现在看来,只有朱先生一人把黄河中游水土保持综合考察队大家的心愿和希望,通过‘28字方略表达出来了。其原因,一个是他50多年来对水土保持研究锲而不舍的科学的专注精神,另一个是看起来似乎和科学专注相矛盾的群众智慧的吸收。”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刘东生院士如此评价。
朱显谟心中“黄河清”这个梦,实现路径是黄土高原整治“28字方略”,其核心是全部降水就地入渗拦蓄。“黄河不清,我死不瞑目!重建黄土高原土壤水库是治理黄河的根本……”为了这个梦,朱显谟整整奉獻了半个多世纪。
治学名言
朱显谟心语
解决问题要抓牛鼻子,植被恢复就是治理黄河的牛鼻子。
没有季风就没有黄尘的降落;没有植被的及时繁生也就没有黄土高原。
为了祖国的科学事业和大西北的山清水秀而奋斗一生。
黄土高原国土整治28字方略:全部降水就地入渗拦蓄,米粮下川上塬、林果下沟上岔、草灌上坡下坬。
治黄问题实质上是黄土高原的土地合理利用问题。黄土高原严重水土流失造成了长期以来“广种薄收,薄收更广种”,下游河堤“越加越高,越高越险,越险越加”“河床愈高,断流上溯愈快,历时更长”的恶性循环。
延伸阅读
为工作举家迁徙
20世纪50年代,朱显谟前后参加4次黄土高原土壤和土壤侵蚀调查,集中研究了土壤侵蚀分类和侵蚀区划两个关键问题,提出一系列创新性见解和研究成果,成为黄土高原土壤侵蚀研究的奠基人和引路人。
1959年,考虑到国家的需要和自己的科研方向,朱显谟举家从南京搬迁到陕西武功县的偏僻小镇杨陵,彻底扎根黄土高原。
现年80多岁的李玉山说起朱显谟迁徙之举,赞不绝口。李玉山是朱显谟的老同事,也是我国土壤水分和水土保持领域的老科学家。
李玉山说,当时杨陵条件特别差,买面粉都要提前拿着旧面粉袋去才能买上,很多科研人员虽然为了科研追求来到此处,但大多是只身前来,或者是把小孩留在北京等老家生活、接受教育,全家都迁来的很少有。“这种精神真的很不容易!”
20世纪80年代初,朱显谟提出以迅速恢复植被为中心的黄土高原国土整治28字方略,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的重视和肯定。为了推广“28字方略”,在最后的30余年里,朱显谟先后5次发文论证该方略的科学性。“五论”,是朱显谟40多年的土壤研究和考察实践的总结,对黄土高原的水土治理与土地利用具有战略性意义。
2008年,93岁的朱显谟对媒体直陈心愿:“黄河不清,我死不瞑目!”这番话,他多次跟学生、同事们说过。他的学生刘宝元记得,90多岁的老师反应渐钝,叫不准人名,可说起土壤学、黄河治理,他头头是道。
2012年,刘宝元把黄河含沙量从每年十几亿吨减到两三亿吨的事实汇报给老师。朱显谟清晰回答:“黄河水‘清了,我就能放心走了啊。”李君
晚年听秦腔
退休后,朱显谟一直跟女儿朱琳住在一起。房子是20世纪80年代的老楼。朱琳60多岁了,3岁时,她就跟着父母来到陕西,后来参加工作,在科研单位退休。
朱琳说父亲晚年会“蛮不讲理”。朱显谟快100岁的时候办身份证。一看证件照片,他非说不是自己。“见到家里人,他就说‘重办,必须要重新办,你们弄错了,这哪能是我。”闹了几个月,家里人就同朱显谟的学生们商量,用工作证的卡片来“骗”他。
晚年的朱显谟好听秦腔,或许因为,他心中有个跟黄土地割舍不了的情结。
关于老人的点滴旧闻,常被翻起,令人感佩。
朱显谟的学生、原中科院水利部水土保持研究所所长田均良记得20多年前的一桩小事:朱显谟到所里报销医药费,把部分发票挑出来,不让报销,发票有个奇怪的备注:“老伴的腰”。“老先生从不让老太太的看病费在他的账上报销,更不让我们拿去报。”朱琳解释说。
朱显谟去世后,朱琳把父亲用过的老家具留在了家里,许多老物件属于20世纪40年代。过去,她曾想换掉家里的老家具,可想到父亲好几次捡回她扔掉的旧东西,就打住了。现在,她会看着这些老物件发呆,睹物思人。李君
原始成土过程有四个时期,即以岩面微生物着生、生物物理生化层的出现为始发标志的“岩漆”时期;地衣着生并具有生物风化层和佃土层出现的突变跃进时期;苔藓植物着生并形成佃土层的巩固发展时期;高等植物着生和原始土壤形成定型时期。
倘若一切顺利,不再出现反复,像我这样年近古稀的人,也许还能看到“黄河流碧水”。
黄河不清,我死不瞑目!重建黄土高原土壤水库是治理黄河的根本。
人物介绍
朱显谟,1915年12月4日~2017年10月11日,上海崇明人,1940年毕业于重庆中央大学农业化学系(现南京大学),中共党员。先后在江西地质调查所、中国科学院南京土壤研究所、中国科学院水利部水土保持研究所工作。中国著名土壤学与水土保持专家,中国科学院资深院士(地学部),西北农林科技大学水土保持研究所、中科院水利部水土保持研究所博士生导师。2017年10月11日,朱显谟因病医治无效在西安逝世,享年102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