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中,李一氓奇迹般地全身逃脱辗转至香港,并向延安连发7份电报,详细报告事变的全过程,以及他本人对造成皖南事变主客观原因等一些重要问题的认识和分析。此后,他的报告成为后人研究皖南事变弥足珍贵的历史档案。
李一氓是中共党内富有传奇色彩的文人。抗战爆发后,从延安奉派到由南方红军和游击队组成的新四军,担任新四军秘书长兼军法处处长,掌管军部机要文电及保卫工作。皖南3年期间,他见证并参与了新四军军部所有重大活动的决策。正如他在1941年4月1日致中共中央电中所说:“除叶、项、袁、周外,我知道的经过比任何人为多。”
虎口脱险
1941年1月12日,是皖南事变发生的第7天,也是石井坑保卫战打得最激烈的一天。遭到国民党第三战区重兵围剿的皖南新四军伤亡惨重,东流山等制高点相继失守,皖南事变已接近尾声。
当天深夜,新四军军长叶挺下令分散突围。在电台向延安发出由叶挺署名的最后一份电报后,身为军部秘书长的李一氓命令电台台长将电台设备彻底砸毁,又目睹机要员销毁全部密码本。等他摸黑爬上山坡时,发觉已和军部其他人员失去联系。
1941年元宵节后不久,李一氓自皖南险地突围,经皖、浙、赣、湘、桂、粤6省,有惊无险,历时一个多月,他终于在香港与中共驻港地下组织取得联系。
写出皖南事变七份报告
皖南事变突围出来后,李一氓通过中共地下电台,先后向延安党中央发去关于皖南事变的7份报告,为后人研究这一国共两党关系史上的重要事件,留下了十分难得的历史文献。
第一号报告电文不长,先是向中央报告已“安全脱险到粤”,然后简要汇报个人突围沿途经过及见闻。
第二号报告时间为3月6日,内容是回答延安来电询问皖变失败是否与敌特内奸机密泄露有关的问题。李一氓分析,“我行军作战皆未下达纸上命令,完全口述行动路线……决定作战布置系六日上午讨论决定,下午传达,是晚即发出,且知道的人很少”,而且第三战区联络参谋陈淡如“四号黄昏由泾县回云岭,(假如陈预知我四号晚行动,他绝不会回来)”,因此他认为:“估计这次失败并非机密泄漏或有内奸的问题。”
报告第三号写于3月18日,主要内容为汇报皖变中“项英同志动摇之经过及我的出走”。1941年1月8日深夜,在部队突围被阻,形势不利的紧要关头,当获悉第三战区前敌指挥官上官云相电令围剿部队“于明(9)日拂晓再行全线总攻”后,中共中央东南局书记、新四军副军长(政委)项英、新四军政治部主任袁国平、副参谋长周子昆、秘书长李一氓4位新四军高层决策人物先后瞒着军长叶挺,丢弃部队不辞而别,率领身边少数人企图绕小道出走,以求保全自己。叶挺和东南局副书记饶漱石获悉后,当即向中原局和党中央电报“项、袁、周、李不告而去”。后来他们因没有跑出包围圈,不得不于10日分头返回。然此时中央已来电撤销了项英的指挥权,明令军事上由叶挺负责,政治上由饶漱石负责。
项英返回石井坑与叶挺会合后,自觉有愧,暗自垂泪,乃向延安发报,承认“临时动摇,企图带队穿插绕小道而出”,“影响甚坏”,并表示了“坚决与部队共存亡”之决心。在全军被围的危急时刻,丧失信心,动摇出走。此举使项英多年来在党内和部队建立起来的威信丧失殆尽。
李一氓是项英出走事件的参与者和见证人。对于这次出走事件,李一氓在第三号报告最后向中央检讨了。半个世纪后,李一氓忆及此事,仍有着浓烈的悔意。
報告第四号写于3月20日,主要汇报新四军移动时3路纵队的兵力编组情况,以及围歼新四军的国民党部队7个师番号、军力部署,再是解释北移部队为何选择向南迂回这条移动路线。
报告第五号与第四号写于同一天。从内容看衔接前电,主要是汇报皖南部队1月6日、7日两天的情况。6日晚,皖南新四军遵照潘村会议布置,兵分3路连夜冒雨向南开进。7日上午与敌发生激战,道路受阻。其中强调了由于项英决策的优柔寡断,导致严重贻误战机。
报告第六号写于3月22日,内容为石井坑保卫战经过。
1941年4月1日,李一氓写出第七份报告,从军事角度分析皖南新四军失败原因,十分精辟,全文如下:
检讨这次战役的失败,主要的当然是项的政治领导的错误,但如单纯军事来说,也犯了极大的错误。
1. 出动太迟,假如能提早四五天,结果也不会如此之难堪。
2. 估计敌人太低,估计自己太高,以为四十师不堪一击。
3. 在地形选择上当把自己放在高山上,放在深谷中毫无作用。
4. 战斗准备不足,非战斗人员太多,行装太多。
5. 行军过久,行军力不强。敌人是每天一百里路,我们仅四十里路。
6. 使用兵力不恰当,兵力分散。假如全军作一路攻击,不会感到兵力不足与彼此脱节。
7. 缺乏大兵团作战经验。过去三年,战斗都是团为单位,这次六个团一起打,毫无协同作战可言。
8. 因过去子弹多,不注意节省弹药,到后来有枪无弹。
9. 参谋长工作差,周子昆只能管后方勤务与教育工作,对作战部署与指导毫无把握。
10. 项指挥大兵团作战之经验与能力差。
11. 战时工作全无计划……下级连指导员只有单纯的鼓动工作,缺乏整个战役的组织工作。
由于李一氓在新四军中的地位,他写于皖变结束不久的7份报告,对新四军历史研究者言,其史料价值十分重要。
受到党内口头警告处分
1941年4月中旬,李一氓随潘汉年从香港到上海,半个多月后安然抵达苏北盐城。
当时,为防止皖南事变中被俘后叛变投敌者混入队伍,新四军新军部和华中局成立了审查委员会,对每一个突围归队者进行严格审查。在华中局,李一氓按规定又将皖南事变经过以及本人突围的逐日情况,向组织作了详细的汇报。华中局经研究报告中央,认为李一氓在部队转移过程中一度离队系“对项英的机会主义错误采取调和态度和自由主义,应该在组织上给一个警告”,延安复电表示同意。
1941年秋天的一个晚上,华中局召开了一次专门会议,由李一氓检讨自己在皖南事变中的错误,与会的华中局委员刘少奇、陈毅、饶漱石、曾山对他的错误提出批评,后由华中局书记刘少奇宣布中共中央关于对李一氓同志在皖南事变中的错误给予党内口头警告的批示。口头警告是中共党纪中最低级别的处分。在会上,李一氓对大家的批评和组织处分表示诚恳接受。
此后,李一氓历任中共淮海区委副书记、淮海行政公署主任、中共苏北区委副书记、苏皖边区政府主席、中共中央华东局常委兼宣传部长、中共旅大区委副书记、大连大学校长等职。在“文革”中,因受1968年3月“杨余傅事件”中余立金案的牵连,又翻出皖南事变突围的历史老账,李一氓在国务院外事办任上被关进秦城监狱,蹲了5年大牢。
1973年10月获释以后落实政策,他先后出任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副部长、中国国际交流协会会长、国务院古籍出版规划小组组长、中纪委副书记、中顾委常委等职。数十年间未就皖南事变发表任何公开言论。
(《同舟共进》2014年0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