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美国橄榄球队主教练吉姆莫 拉以高达358万美元的年收入拿下“加利福 尼亚州薪资最高的员工”称号。库恩佐马 丁以293万元的成绩名列第二,时任加州大 学伯克利分校男子篮球队的主教练。州立医 院的牙医主任维克多哈利勒,年收入686万 美元。加州研究局局长安妮内维尔赚了13.5 万美元,加州税务局的临时工约翰史密斯则 赚了1.29万美元。
我在《萨克拉门托蜜蜂报》运营的一 个开放数据库中查到了这些数据。该数据库 收集了加州30多万员工的薪资信息。人们 可以通过名字和部门进行搜索,获得精准资 料。现如今,大多加州人都了解这一数据库, 但2008年初创时,该数据库却鲜为人知。
数据库的创始人是四位经济学家,他们 想要检验针对收入不平等的两种理论。第一 个理论也被称为理性更新模型,指人们可根 据各渠道评估薪资,一旦发现自己的薪资比 同事低,他们将“更新”对未来收入的预测, 并断定自己未来可能加薪。相反,薪资比同 事高的员工则会被吓到,同时他们将降低自 己的期望值。
第二个理论与之相反,即人们面对收入 差距时,并不会做出理性分析,而是进行感 性判断。如果发现自己的薪资比同事低,他 们非但忽略了涨薪的可能,反而认为自己没 有得到赏识。研究人员将这种现象称为相对 收入模型。该理论认为,得知自己薪水低于 他人的员工会生气,反之则心满意足。
四位经济学家给加州大学三个校区的 几千名员工发了邮件,告知《萨克拉门托蜜 蜂报》数据库已经建立。很多员工借此机会 搜索别人的薪资水平,网站点击率激增。
几天后,研究人员向调查群体发了第二 封电邮,邮件中问到两个问题:“你对自己的 工作满意吗?”“你对自己的薪资满意吗?” 与此同时,他们还将这份邮件发给了另一批 不知道数据库存在的员工,将其作为对照 组。之后,研究人员对两类人的反馈结果进 行比对,却发现调查结果与上述两种理论截 然不符。
部分员工发现自己的薪资比同事低,他 们的反馈结果符合相对收入模型。与对照组 相比,他们对工作的满意度较低,希望能找 一份新工作。可是相对收入模型却不适用 于高薪群体,他们对高于他人的薪资漠不关 心。最终,这几位经济学家在研究报告中写 道,“对收入中等偏下的人群而言,浏览数据 库会对其产生负面影响,但对于中等偏上的 收入群体毫无影响。”
心理学家基思佩恩是北卡罗来纳大学 教堂山分校的教授。他发现,在美国,大多数 挣扎在贫困线下的人都用得起电视机、微波 炉和手机。那么,到底什么会让穷人受到伤 害呢?答案是贫穷的感觉。这种感觉不仅局 限于底层人群,身处人人攀比的环境中,就 算赚得多也会感到压抑。佩恩在《断裂的阶 梯》中写道,“社会地位不同于银行账单上 固定的数字,它始终是一个动态目标,要想 对其下定义,就要与他人不断比较。”
与此同时,这种贫穷的感觉造成了严重 后果。自觉贫穷的人们做出的决定往往很差 劲。比如,花两块钱买一张威力球彩券,中奖 率大概是三亿分之一。对于那些为了生计而 挣扎的人而言,买彩票并不是正确选项。然 而,购买彩票的低收入群体占比太高,以至 于彩票業被戏称为“穷人税”。
对此,有人解释说穷人的行为比常人危 险,这也是他们贫穷的原因。按照佩恩的说 法,“我很穷”的思维方式才是罪魁祸首。佩 恩引用了加拿大心理学家所做的赌博研究。 研究人员问了参与者一系列财务状况相关 的问题后,请他们按照可支配收入指标对自 己进行排名。事实上,所有的指标和分数都 是虚构的,和参与者的实际财务状况无关。 依照设定,一部分参与者认为自己的可支配 收入高于他人,另一部分人则恰恰相反。最 后,每人都拿到了20美元,他们面临两个选 择,要么将其占为己有,要么花在电脑纸牌 游戏上。结果,白认为排名较低的人倾向于 选择纸牌游戏。佩恩总结道,“自觉贫穷的人 更愿意赌一把”。
在佩恩和同事做的另一项研究中,参与 者被分成两组,按要求下注。摆在参与者面 前的是成对的选择,一个低风险低回报,有 百分之百的机会赢得15美分;一个高风险高 回报,有百分之十的机会赢得1美元50美分。 实验开始之前,研究人员为两个小组设置了 不同的虚拟情境。第一组人员得知赢家和 输家之间的奖金只差几分钱,第二组人员收 到的信息恰恰相反。结果,相较于第一组,第 二组参与者倾向于高风险高回报的选择。佩 恩认为,这个实验为“不公平会导致冒险行 为”的观点提供了首例证据。
佩恩认为,人们对种族的态度也与贫穷 经历有关。此前,纽约大学心理学家做过一 个实验,参与者每人拿10美元玩网络赌博游 戏。部分人员被告知,如果他们比较幸运,就 会收到100美元。这些白人需要从成堆的人 像图片中选出看起来“最黑”的那个,而所 有的图片已经被不同方式处理过。相比于 “幸运组”,“不幸组”的参与者选出的图像 更暗。佩恩写道:“身处劣势的感觉会放大对 种族差异的看法。”
《断裂的阶梯》中的大量证据可信性很 强,自觉贫穷的人会认为自己能力不足,容 易受到阴谋论的影响。这些人出现健康问题 的可能性也更大。一项面向英国公务员的研 究表明,相比于教育水平和实际收入,人们 的社会地位更能反映他们的健康状况。
这些推断让佩恩十分担心美国人的未 来。美国的人均收入排名靠前,但由于贫富 差距越来越大,人们的思想也渐渐贫困化。 他写道,“在我们心里,收入不平等逐渐和贫 穷画上等号,美国不像是超级大国,反倒像 发展中国家。”
蕾切尔谢尔曼是纽约新学院大学的社 会学教授,她和佩恩一样研究不平等现象。 但谢尔曼的关注点更精确。她在《不安的街 道:富有的焦虑》的简介中写道,“在媒体口 中,富人越来越多。但在现代社会中,到底什 么是富有呢?对此我们知之甚少。”
谢尔曼研究富人群体时,首先发现这些 人不愿意和她搭话。本来同意接受采访的人 员突然不再回邮件了。谢尔曼东奔西走,好 不容易请到50位住在曼哈顿富人区的上流 人士。其中大多家庭年收入超过50万美元, 大约有一半家庭年收入超过100万美元,或 拥有价值800万美元的资产,有的家庭兼而 有之。这是受访者向谢尔曼提供的数据,但 是访谈过后,谢尔曼发现他们少报了自家的 收入和资产。受访者担心自己的私人信息被 泄露,因此谢尔曼没有过问细节。
谢尔曼说,“受访者的浴室装有浴缸和 蒸汽淋浴,采访地点定在了开放厨房,放眼 望去,尽是卡拉拉大理石或手工瓷砖。”
此外,谢尔曼意识到富人并不觉得自己 是富人。一位女士的家庭年收入大约200万 美元,主要由律师丈夫赚取。她认为自己家 庭状况仅仅是“良好”。
这位女士说,“我的意思是,所有银行家 都是牛人,比我们强多了。”第三位受访女性 的家庭年收入甚至更高,大约250万美元。谢 尔曼认为她的家庭情况算是“富足”,但她 并不认同。她辩解说,“富足是相对的。”在她 看来,那些可以乘私人飞机度假的朋友才算 “富足”。
谢尔曼的采访和佩恩的研究结果高度 吻合。就算是旁人眼中的超级富豪,也要和 更富有的人做比较,意识到不如对方时会很 沮丧。第三位受访女性就是如此,她认为社 会中富人只占1%,而她自己就处于这1010中 的最底层。她说,“你别小瞧这1010,底层和顶 层之间的差距大到难以想象。”
不过,谢尔曼的分析视角与佩恩不同。 她认为,受访者之所以不愿意将自己标榜成 富人,是因为这个标签暗含深意。谢尔曼写 道:“这些纽约富人认为自己是‘好人。好 人工作努力,好人生活谨慎,好人不会自我 炫耀。”另外,她还注意到受访者多次表达了 对消费的矛盾情緒。“随着时间的推移,我 渐渐意识到,这种矛盾情绪就是富人特权引发的。”
无论这种行为是出于羡慕心理还是道 德约束,谢尔曼的实验和加州大学的研究结 果一致。不公平显然是不对称的,底层穷人 求之不得的财富并不能为顶层富人带来满 足感。
家长们都知道,孩子们会留心观察大人 分配给自己的东西。几年前,几位心理学家 做了一个实验,研究儿童遭到不公平对待后 会有什么反应。他们找了一群学前儿童,并 成对分组。研究人员给孩子们发了一些方块 玩儿,随后让他们把方块收起来。最终,每 个孩子都收到了贴纸奖品。无论孩子们整理 得多卖力,每组都会有一个孩子拿到四张贴 纸,另一个孩子拿到两张。根据疾病控制和 预防中心的研究,四岁以下的孩子并不理解 数字概念。但是在这个实验里,三岁的孩子 都明白自己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拿到两张 贴纸的孩子看起来很羡慕同组的小伙伴,有 几个说想多要几张。而拿到四张贴纸的孩子 也不太开心,可能是因为分配不公平,也可 能是因为同伴的抗议,最后,他们分给对方 一张贴纸。研究人员在报告中写道,“我们确 信,孩子们的行为以公平为出发点。因为这 些孩子只分给同组的小伙伴一张贴纸,这样 两个人就一样多了。这说明人们在幼儿时期 就会对不公平作出情绪反应。”
如果人们在幼儿时期就能作出上述反 应,说明这并不是文化产物,而是进化成果。 亚特兰大耶基斯国家灵长类研究中心曾用 棕色卷尾猴做过实验。分组之前,研究人员 给每只卷尾猴分一片黄瓜。分组之后,其中 一只猴会分到一颗葡萄。之前拿到黄瓜片就 会欢欣雀跃的卷尾猴生气了,有的不再和小 伙伴分享,有的拒绝进食,还有的会把黄瓜 扔回去。研究人员写道,“卷尾猴的行为和人 类类似,它们也会按照相对标准衡量所得。”
如上所述,这些实验的对象跨度很大, 有学前儿童、棕色卷尾猴、加州员工,还有大 学生。尽管参考变量各不相同,但是几乎每 个对象都讨厌不公平。佩恩指出,按照当代 美国的标准,住在蒙蒂塞洛、家里没有热水 也没有照明灯的托马斯杰斐逊会被定义成 “穷到不能再穷的穷人”。从诸多方面来看, 不公平是文明的前提条件。正因受到不公平 对待,人类才有动力发明室内管道、电,甚至 是制冷、集中供暖、无线网等生活必需品。
即便现状如此,人们依然在努力改变。 国会近期通过的税收法案要求向富人增收 税额。支持者认为,穷人和中产阶级将成为 受益方。但是,该措施难以从根本上解决问 题。因为能让我们感到富有的不是财富,而 是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