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运佳
原来到了秋天,人也会衰老。
小的时候,总是单纯地认为她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就像天边的云彩,任由风吹,也不会消散。在我的记忆中,她依旧是那个朴实而年轻的农村妇女。她个子不高,身材微胖,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沧桑。但在当时的我看来,那便是世上最美的记号了。
我的童年,是在她家后院的一棵老树下度过的。当春暖花开、细雨如丝的时候,老树便舒展着鲜嫩的枝丫,在新的季节里恣意勃发。我就欣喜若狂地走出去,在树下种植春天的愿望。
我不知道我的到来是否使她感到快乐,只记得在我咿咿呀呀学说话时,她便让我唤她奶奶。而当我奶声奶气地第一次叫出奶奶时,她开心得像个孩子。记忆中,她总是一个坚强的人,仿佛一伸手,便可为我阻挡所有风雨。她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她陪伴我走过了欢乐的童年时光。我们一起去湖边看落日;在夜空下盘膝而坐,仰望那宁静而又璀璨的星星;一起在茫茫黑夜中期待日出;一起在篝火旁欢声笑语……
那年,我五岁,她六十二岁。
后来,我回到了城里,回到了父母身边,过起了与原来放养式截然相反的生活。我在一天天长大,而奶奶却在一天天衰老,就像刘亮程在《一个人的村庄》中说的那样:“许多年之后你再看,骑快马飞奔的人和坐在牛背上慢悠悠赶路的人,一样老态龙钟回到村庄里,他們衰老的速度是一样的。时间才不管谁跑得多快多慢呢。”
可奶奶最终还是没有跑过时间,任由岁月压弯了曾经挺拔的腰身,染白了双鬓。直到那时,我才真正发现,原来人,也是会衰老的,就像小时候总是天真地以为太阳是永远升起的一样,可当真有一天我亲眼看见它落在田野的尽头,余晖暖暖地洒在我身上时,我才明白,原来太阳一直是东升西落,这是大自然的规律,而人,也逃不出生命的规律。
进入秋天,院内那棵老树变得萧瑟起来。秋风卷起微微泛黄的树叶,在空中短暂停留后,又将它重重抛下,只留下稀稀拉拉的几片树叶挂在光秃秃的枝头上。
而奶奶却是真的老了,老到转身就会忘了刚才说的话,忘了要去做什么,有时甚至会忘了我们是谁。
那年,我十岁,她六十七岁。
考虑到这种情况,父母给奶奶买了部手机,希望她在身体有任何不适时都能及时通知到他们。由于父母工作繁忙,所以教奶奶学手机的重任自然就落在了我身上。刚开始,我还会耐心地一遍遍教她如何打电话,发短信。可到后来,我教的东西她总是忘得一干二净。于是,我变得急躁起来,有时甚至会对她大吼大叫:“不就是打个电话吗?有这么难吗?点开输号不就行了吗?”每到这时,奶奶总会像个犯错的孩子,委屈得低着头,一言不发。
现在想想,我当时这种做法是有多么愚蠢,我伤了她的心。我也不止一次地想到,小时候学认字的时候,她不也是这样一遍一遍地不厌其烦地教我吗?
后来奶奶学会了使用微信,每天必做的一件事就是和我视频。可有一次,我刚刚要睡着,手机就显示有一个视频请求。我一看是奶奶发来的,顿时火冒三丈,拿起手机就大声喊:“你也不看看什么时间就视频,大半夜的,你不睡觉我还睡觉呢!”说完,挂上电话就睡了,也没顾及奶奶的感受。
直到第二天早上,奶奶才发了条短信跟我道歉,说昨晚是因为想我了才那么晚和我视频,不是有意要打扰我的。看到这儿,我的眼泪突然就掉下来了。我甚至可以想到在那些寂寞的夜晚,奶奶独自坐在树下,凭着仅存的记忆,想象我还在她身边,就这样将就地度过每一个夜晚,而陪伴她的,只有那棵老树,和留在老树下的,渐行渐远的回忆。
抵不过冬天的寒冷,在春天来临前,老树变得更加苍老了,似乎即将走完最后的旅程。而岁月无情,奶奶的生命也无声无息地走到了尽头。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再也接不到奶奶的视频请求时,才慌乱起来,原来我亲爱的奶奶还没有好好享受子女们的照顾就独自走完了人生的七十二年。
看着遗像上她那和蔼的笑容,我泪流满面,突然怀念起那些与她朝夕相处的时光,怀念她每天发来的视频,怀念她做的哪怕不可口的饭菜,怀念与她有关的一切……
可人生就像四季的轮回,永不休止,生命的逝去,是为了迎接崭新的开始。龙应台曾说:“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可是,人不可能总是活在过去,就像时间不会永远停留在十五岁的那个夏天。我也在逐渐成长,变得更加成熟,更加有担当,那些奶奶曾经教会我的,我将永远铭记在心里,并带着这份爱坚强地走下去,直到抵达岁月深处。
(作者系山东省临沂市第一中学学生)(责任编辑 宋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