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
每到收麦子收秋,父亲就浩叹不止:“十个闺女也顶不了一个儿啊。”他怅惘地站在地头东张西望,看别人家的儿子生龙活虎,十分羡慕。但也只羡慕这么一会儿,看到我们拈针学绣,他又快乐起来,歪在炕上对我们说:“好好念书吧,你弟念不出去没事儿,他是个男的,种庄稼有的是力气。闺女们不行啊……”
话是这么说,地里活儿一忙,他该咆哮照样咆哮。那时我弟才12岁,个儿小得很,又黑又瘦。他罕言寡语,谁也不注意他,说到干活儿,父亲对他更是不抱希望,直接忽略。
其实父亲从小也没干过农活儿,乍一看这么大一片地,这么多的庄稼,吓坏了。与其说他嫌我们干活软茬,不如说他用这一手掩盖对农活儿的恐惧。一到地里,他就成了暴君一个。
但再发脾气也得干活儿,逃是逃不脱的。他唉声叹气几天,突然倾尽所有买了辆破拖拉机,谁也不知道,他就突突突地开到地里来了,很豪气地一挥手:“来吧,咱家的!往上边装!”我们也很兴奋。拖拉机就是厉害,太出活儿了。但我们接着就发现事情似乎不妙,他把拖拉机往前开,开到地头,左调右调地拐不了弯儿。最后,还是请别人帮忙,才算调过了头。
父亲就是拐不过这个弯儿,方向盘朝哪边打那车尾巴才往该去的地方去,总是不能如愿。他握着方向盘火冒三丈,我们站在地上看得满肚子窝火,不明白别人轻轻松松一拧就能调过头,到他手里怎么这么难。笨啊,真是笨啊!我们心里抱怨,嘴上一句不敢吭,干瞪着眼看他折腾。找不到人来帮忙,吃苦的又是我们。他实在调不过来,终于烦了,怒冲冲跳下车,指挥我们:“摘斗子摘斗子!摘了斗子好调头!”我们只好上前把沉重的拖拉机斗子摘下来,又是拖又是拽,艰难地把它從这头调到那头。这样之后,父亲才轻巧地开着拖拉机头跑过去,再徐徐退过来,把车斗子挂上。
弟弟跟着拖拉机在地里和家里之间跑,跑了几趟,终于爆发了。当父亲又大吼着让摘斗子时,他忍无可忍,一步跨上去,把父亲一拱:“下去!”自己端端正正一坐,一手扶方向盘,一手握挡,前看看后望望,左挪挪右蹭蹭。父亲站在车下,手指着他,还为刚才被拱下车生气:“你你你……”一串“你”没说完,弟弟已找对方向把拖拉机调过了头。
“我怎么了?”他跳下车,英雄似地挺着胸脯。
我们又是喜又是笑,母亲擦着眼泪,连声说:“到底是小子,到底是小子啊!”
晚上吃着饭,父亲突然训起弟弟:“你这么大了,怎么天天和那帮孩子们玩儿?你还是孩子呀?”
“我、就、是!”弟弟从屁股底下把板凳床一抽,朝下一拍,仰着脖子回应。
“你、你、你、你、你、你、你……”父亲手里的筷子剧烈地哆嗦起来,扭头向母亲告状,“你看他这个东西,这不明摆着气人吗!”
“好了好了,别吵了!儿啊,来,我再给你盛一碗!”母亲从弟弟手里拿走碗,兜着锅底给他捞了一碗稠稠的大米饭。
(孤山夜雨摘自《燕赵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