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后裔

2018-05-14 15:16田立萧丹
山东画报 2018年2期
关键词:后裔长城摄影

田立 萧丹

万里长城,绵延起伏,气势雄浑,巍峨壮丽,犹如一条巨龙屹立于中华大地,凝结着祖先的血汗和智慧,象征着血脉相承的民族精神,是中华民族的骄傲。用相机解读长城,拍摄震撼的长城风光,是所有摄影师的梦想,也是田立多年来执着的方向。但長久以来,国内外摄影界一直流传着“长城始终是一堵伟大的墙,变化的永远只是阴晴雨雪的季节而已”的说法,面对辉煌的民族脊梁,田立一遍遍问自己:长城真的只与天气有关吗?

二十年行走长城,历经无数风风雨雨过后,田立打破了“长城只与天气有关”的摄影魔咒,将镜头对准了那些生活在长城边上的长城建造者的后代。他的摄影作品《建造长城者的后裔》荣获美国《国家地理》全球摄影大赛片故事类一等奖。在他看来,长城绝不仅仅只有风光,它的血脉在延续,精神在传承,它不是坚硬的石,而是流动的、鲜活的、从未消逝的人文故事。

在田立的镜头中,我们看到了一派田园牧歌式的民俗生活场景:村里的老少来到城楼前摆放祭品,敬天地之神灵;用传统的燃灯、敬香、撤纸钱等方式告慰亡灵,求祖先保平安;长城守护者见到砖石脱落都要拾回堆起……每幅照片都暗合长城垛口的形状;所有的图片几乎都有一个特点——活动的人成为视觉的中心,作为地标的长城虚化成一个背景,有时完全被隐去。长时间以来人们熟悉的政治化、脸谱化的长城,终于开始以一种平民化的姿态出现在我们面前,谦卑得如同它脚下静默生活了千百年的居民。

活着的长城密码

明长城中,迄今保存最为完好的当属当时拱卫京师的蓟镇长城,其范围包括今北京、天津、河北境内的长城。1568年,名将戚继光任蓟镇总兵后,从浙江、山东、福建等地调集精兵强将,对这段长城进行了全面重修。由于工程浩大,守卫任务艰巨,为稳定军心,明朝廷允许家属前来随军守边。长城修成后,部分楼台就分给各家各户守卫,这些家庭便在异乡边塞定居下来,世代繁衍,成为今天的长城后裔。据不完全调查,长城后裔主要生活在河北省秦皇岛、唐山、承德境内的明长城重要关隘附近的乡村。秦皇岛市文化局调查显示,境内158个自然村有长城后裔聚居。

摄影师田立初期采访拍摄的村落,主要集中在河北省抚宁县城子峪、平顶峪、董家口、艺院口等,其中抚宁县操营镇的城子峪村地处冀辽交界处,地扼交通要道,明代时这里便是重要的边防口岸,长城建筑风格也别具一格。过去这里的村民,大都是浙江金华、山东大柳树等地来的边防军和守仓库的军士们的后裔。

在这些摄影作品中,我们看到长城的后裔在长城沿线繁衍生息,世世代代构筑起万里长城防线,使长城人的精神得以延续至今。在这些村落里,原有的生活和乡土文化得以世代相传,每到佳节吉日,他们都要把长城的民俗文化以民谣戏曲等形式说传下来。他们以祖辈为荣,每年的年节、祭日都会自发去山上城楼中祭奠长城,用民族歌舞表演颂扬当年守城边关战士的英勇精神,构成了一部活的长城文化史,让我们可以透过历史的长河看到他们的先辈——长城创造者的伟大,为他们的后代依然守护着自己的家园、繁衍长城后代的责任而感动,也看到了他们以实际行动读写长城历史的文明。

“长城下的人文情怀、文韬武略、忠勇孝顺无不体现在我所行走的长城之间,在长城的千载变化之中。尤其是对明长城建筑者的后裔们这个专题的拍摄,不仅让我看到了固态的长城,看到了它背后的历史以及它的建筑者和守卫者的家族史,更让我找到了—份解读明长城的‘活着的密码……”摄影师田立在记述中这样写道。日月的侵蚀和常年的失修使得大段长城已经倒塌残破,可长城的后裔依然与长城相伴生活,他们期待着有朝一日这古老残破的长城可以重获新生。

“长城建造者的后裔”

城子峪村,是当时明长城驻军的“火药库”,当年,士兵们将民居和长城连成一个攻防体系,民居的窗户、布局全部根据战事需要修建。等长城修成后,为了更好地护城守城,戚继光又将楼台按户分派给各家守卫,并以各家的姓氏命名,于是才有了城子峪长城上的张家楼、李家楼等。在田立的镜头下,出镜率颇高的是河北省抚宁县驻操营镇城子峪村张鹤珊一家,和张鹤珊的相识也直接影响了田立从长城风光摄影向人文纪实摄影的转变。

那时,常年行走于长城村拍摄长城风光的田立借住在这个山海关旁的村落中,并结识了长城义务管理员、热爱长城文化的张鹤珊一家。在一个深夜的促膝交谈中,张鹤珊拿出了他珍藏一辈子的书籍——古体字书《明城史》。在这本书中,有这样一段关于蓟镇修筑包砖工程的描写,“修筑空心敌台1300座至隆庆,五年秋,台功成,精坚雄壮,二千里声势连接,益募浙兵九千余守之”。这段记载让田立震撼、愕然,他猛然意识到,张鹤珊就是“修筑长城者的后裔”,他做义务长城管理员已经有了二十多个年头。作为农民,养家糊口本来很难,但他却说长城带着祖先的血汗和体温,是先人们留给后人的念想,所以他一定要帮祖先和子孙守护好这段长城。田立真正意识到,这种无形的精神之链,才是长城留给子孙最牢不可破的财富。它们是如此伟大,像金子般散落在这随长城远去的山谷之中,沉默相承!

与张鹤珊的相识打开了田立新的视野,他仿佛找到了解读长城密码的钥匙,开启了拍摄这既久远又沉重的长城人文的历史之门。二十年间,他阶段性完成了穿越中国主干线长城——东起辽宁丹东虎山长城,西至甘肃嘉峪关、玉门关汉长城,包括山东齐长城在内,历经十个省份的拍摄,记录了长城脚下人们的生存状态与文化传承,也让我们得以看到另一个不一样的长城。

腊月二十八一大早,张鹤珊一大家子人朝着祖先留下来的长城“楼子”出发了。太阳刚刚探出山头,张家楼前,张鹤珊恭恭敬敬跪下,敬天、敬地。朝阳、古楼、跪拜的人群……眼前这幅画面似剪影般迷人,有一股说不出的情感张力。还有大妈们包着的波罗叶饭,这是当年专给城墙上士兵吃的;守城将士取暖用的火盆,现在村里人冬天还离不开它;那些健硕的山羊是驮砖上山修长城的“功臣”后代;田立还爬上院墙,拍下了长长的丧葬队伍,还有除夕前夜一队妇女围着碾子又唱又跳的画面,这是“踩街”,是对这一年中所有为人做过贡献的东西,包括碾子、牲口圈表达敬意。“很多东西可能稍作停顿就消失了,比如村子的南大门,我每次去都会觉得它变得更窄,越来越多的老屋被水泥房子取代,年轻人纷纷放弃种田,外出打工……”对村民来说,生活场景一天天变化,“长城”二字,更多地变成了一种信仰。

说不完的长城村故事

2007年11月27日,田立系列摄影作品《建造长城者的后裔》荣获美国《国家地理》全球摄影大赛片故事类一等奖。这是中国人首次获得此项大奖。大赛评委的颁奖评价是:“长城是经常可以看到的题材,大多数只是表现建筑,很有距离感,这组图片却将人、历史、建筑非常好地结合起来。”在田立的镜头里,长城成了活生生的族谱和近在眼前的生活。

长城的故事并没有因为朝代更迭而完结,它在“建造长城者的后裔”的血脉中延续,在新的时代背景下不断变迁——河北黄崫关村自建“马队”为长城的游客服务集体致富,集体分配为原则的集体社会主义分配制度在这个小村中得以体现;唯一仅存的明朝戚继光率筑城大军——来河北蓟县修筑包砖工程的大军中的李氏家族立“知耻碑”以醒后人,保护长城的思想觉悟在不断提高;山西雁门关一改往昔长城原始残缺的现状,通过古城改造让长城焕然一新,成为长城沿线最靓丽的明珠……这些平凡而又闪光的记录将长城以一种新的文化形态重新串联起来,让人们看到长城精神当代的跳躍和传递,他们将那些即将消失的文明再度点燃,让世人在威严耸立的长城英姿外更看到长城精神实实在在的体现。

现代文明高度发达的今天,我们崇尚长城精神,以之为傲,引以为豪,但是我们却无从知晓那些修筑长城的伟大工匠的后辈们依旧传承着祖辈精神,守护着万里长城,他们过着平淡艰苦的生活,可他们对长城的热诚从未改变,在一代一代的传承中坚守着长城人的精神和文明。与此同时,随着时代的变迁和生活观念的变化,现代长城人也逐渐融入了社会发展的环境,运用现代观念管理着长城,保护着长城文化的延续。

1932年出版的《世界史》教科书中写道,“当远古世界普遍遭受北方马背民族的侵略毫无办法时,中国却利用一道长长的大墙挡住了匈奴的猛烈反击。这道墙就是秦始皇修筑,直至明王朝仍在使用的万里长城。”“海斯教授只能看到历史的表象,作为国人应更应深刻理解长城在历史上如何改变和影响中华民族社会生产生活的方方面面。”田立说道。

从河北秦皇岛抚宁县城子峪这个小长城村开始,随着田立的镜头,经天津、北京、张家口、内蒙部分地区、山西、陕西、宁夏、甘肃、新疆及山东齐鲁长城、陕南韩魏梁、河南楚国长城,最后辽宁、辽东镇长城,我们仿佛环绕了长城十万余公里,见证了长城村二十年变迁,在一个个平凡而又伟大的民俗故事里,我们看到了那几乎消亡的村落和人文,看到了中华民族永铸的长城精神,正如美国国家地理在评价田立作品时所说,“它生动地描写了一个全球人都想知道的故事,而且这个故事还会长久地延续下去。”

(编辑/常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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