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宪宇
语言表达,一般有四种句式,即陳述句、疑问句、祈使句和判断句。
判断句,一般表达定型的事情。关键词就是“是”或者“不是”。
一个学校行不行,一个孩子好不好,往往不能用非此即彼的表达。教育很复杂,表达的角度很多,简单的判断,往往可能造成误判。
孔子是教育家,也是“之乎者也”的高手,“者”“也”在古代就是表判断语气,但孔子的《论语》却基本上没有这样的表述。《论语》开篇,也是最重要的关于学习的论断,用的却是疑问句。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里面虽包含有答案,但还是叫听者或者读者自己来判断。
《学记》里的“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也不是判断,仅仅是一般的陈述句。表示了自己的价值取向,但不是强加,也没有拒人千里,而是用比喻来讲道理,很贴切,很朴实。
朱熹,也是教育家,他叫人读书,用的是描述,《观书有感》里说“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还说“昨夜江边春水生,艨艟巨舰一毛轻。向来枉费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用现在有的教育家的话说,不但要判断句,而且还要搞出什么教育原点、教育逻辑和教育哲学之类。
王国维引用宋词的治学三境界,也句句都是描写抒情,句句都是缠绵悱恻。
叶圣陶说教材无非是例子,尽管是判断,但也包含着推测。况且他明显还有潜台词,既然是例子,那么什么才是真的目标呢,叫你自悟,仍然没有明确的判断。
他们完全有能力有资格说出力透纸背入木三分落地生根的话,但他们用的是疑问句、抒情句、陈述句,就是不轻易使用祈使句和判断句。
而我们讲教育常常却是痛心疾首、痛不欲生似的,说的话,总是一针见血,甚至一语杀死,让人感到掷地有声,绝不质疑。而且,使用判断句的人越来越多,谁都可以大胆判断,大胆立论,似乎就是没有人去小心求证,细心求证。都在提供支点,谁来撬动地球呢。
教育需要平和,需要述说,应多用陈述句。教育的本义就是求学,人人有疑问,也应提倡用疑问句。可偏偏我们喜欢上了判断句,好像只有判断句,才能有说服力。动不动就是下定义,就是做论断。教育是什么,学生是什么,教师是什么,学校是什么等等,看看我们倒有多少判断,听听我们倒有多少定义,我们每天被这些斩钉截铁的判断包围着。
即使具体到课堂教学中,判断句也是比比皆是,比如,用“是不是”“对不对”“好不好”之类的单词性提问,就是判断句式的提问,而学生也是单词性判断性回答。这样的问答,简单表面,一般触及不到思维过程。试着用陈述性的句段式问答,从问题的蛛丝马迹开始到逶迤蛇行再到水落石出,最后才能豁然开朗。
鲁迅先生是语言巨擘,他的杰出的地方,就是不太敢用判断句。因此,他的文章里,经常出现“大概也许”之类的推敲词语,如“大约孔乙己的确是死了”。《狂人日记》里他曾大声疾呼“救救孩子”,但仍是基于“没有吃过人的孩子,或者还有”的推测,仍然没有判断。
有的人一会学生是第一,一会教师是第一,连自己都错乱了,怎么醒悟别人。卡耐基开始说人性弱点,后来都发现不全面,赶快又写了一本人性的优点。所以,很多人说真理往往在两者之间,而我们总喜欢一口咬定,教师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没有教不会的学生。
即使我们已经有定论了,而用一些描述性的叙述性的语句,也可能会更加平和一些,更加入心一些,也应该更加符合教育的本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