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型实景史诗剧《武则天》

张仁胜

编剧的话：剧中，每当武则天面临人生重大抉择的时候，都会出现龙门石窟雕凿大佛的场景——整块的山体在工匠不停地斧凿不停地敲击中剥落，大佛在刀凿斧劈中渐显。山体忍受着千刀万剐，只为以佛的形象永恒地照亮人间。岩石雕凿佛像时第一块石料的剥落，都仿佛是佛真身的血肉剥离。正如武则天近乎铁石般严酷的杀戮，是为了天下人却天下无人能理解的牺牲——牺牲女人的名声、牺牲世间的形象、牺牲亲情、牺牲儿女、牺牲人性、牺牲万世的名声、牺牲女人所有的一切，只为获得神一样的照亮天下的光辉。每一次的牺牲都如坠地狱。天下看到的是宫廷血流成河，只有她自己看到自己心中，有一片鲜血流成的大海，卢舍那大佛从这片血海中日出东海般地升起。卢舍那佛是光明佛，洛阳龙门石窟的卢舍那大佛，史传是按武则天的面容雕凿，武则天给自己取了个日月高悬天空的字：曌。一切的指向，都通向了武则天的心灵之路——走向卢舍那。

注：武则天入宫前据文史专家考据名为武元华；入宫初期做才人，名武媚；从庙里再入宫先为昭仪，后封武后，自取名武曌；死后封则天大圣皇后，后称武则天。

序

[时间：贞观十一年（公元637年）。

[地点：长安，武家。

[光启：黑暗中传来轻轻的诵经声，龙门石窟建造时的脚手架慢慢升起，小女子武元华双手捧着一盏佛灯站立苍穹之下……

[空旷大地只有一张梳妆台，穿着嫁衣的少女三汝子坐在梳妆镜前……

[一首民歌飘来……

民歌：

女子今年一十三

我大我妈急着给我寻老汉

拜了地拜了天

掀开盖脸子偷眼观

呀呀妈茬茬胡子一只眼

黑得像个叫驴脸

……

[武元华捧着佛灯走向梳妆台，梳好妆的三汝子哭着抱住武元华……

三汝子 元华姐姐，你要救妹妹，妹妹不想认这个命！

武元华 三汝子，姐带你逃婚！天黑，姐去请卢舍那佛，他会把咱引向光明！

三汝子 不用，在妹妹内心，你，就是卢舍那大佛本尊！

[武元华母亲从黑暗中显现……

武 母 女儿，老天让你做凡人，不是光明菩萨，改变不了三汝子的命运……

[一群人和一顶花轿显现，二个妇人要把满脸是泪的三汝子架往花轿……

武元华 这是姐供奉卢舍那佛的佛灯，妹妹带着照个亮儿。

[三汝子拿起铜镜赠给武元华……

三汝子 给，留个念想，别忘妹妹这个苦命的人。

[啜泣的三汝子提着武元华给她的佛灯上了花轿，花轿和三汝子的哭声隐没在黑暗中……

[一个闪电，照亮了远去的花轿队伍，三汝子突然提着佛灯从花轿中跑出，看着武元华拼命地喊着……

三汝子 道儿黑，姐，给妹妹照亮的事儿你可记在心？！

[一声霹雳，佛灯黑了，花轿队伍隐入无边黑暗中……

三汝子 （黑暗中）道儿黑，姐，给妹妹照个亮的事儿你可记在心——

[武母无息地走到武元华身边……

武 母 （小心地）宫里传命，说皇上令你进宫做、做圣上后宫才人。

[武元华浑身一震……

武元华 命我去做李世民这个四十岁汉子的才人……

武 母 你才十四岁，比花骨朵还嫩……

[武母捂着脸哭了起来，一股微笑却从武元华稚嫩的双颊渗了出来……

武元华 母亲为何泪雨纷纷？能侍奉天下仰视的明君，这是小女子最大的福份，小女子愿意做他的才人！

[武母一把抱住女儿，泪如雨下……

武 母 你知道，才人是去做甚？

武元华 （冷静的超出年龄）做菩萨度人！

武 母 做菩萨度人？

武元华 你说了，老天没让女儿做卢舍那大神，我给老天立誓，自个儿修成卢舍那，给世上的苦命人照亮前程！

[礼乐大作，天地大亮，接才人的宫廷仪仗浩荡而来……

[太监一声接一声的高喊 恭请武才人启程……恭请武才人启程……恭请武才人启程……

[经文吟诵声起——龙门石窟一个小佛龛中坐着一位和尚在虔诚地诵经……

[武元华最后看了一眼铜镜，她忽然定住了，热泪盈眶地看着铜镜——铜镜中，武元华的面容渐渐被卢舍那大佛的佛像覆盖……

武 母 （看着铜镜惊讶地）卢舍那佛显灵……

武元华 那是女儿真身。

武 母 是女儿真身？

武元华 是卢舍那佛显灵！

武 母 （担心地）光明佛，不是小女子能做的大神——

武元华 （看着远方）小女子就是想给黑夜走道儿的人，点着一盏佛灯的灯芯。

[宏大的经文吟诵从远方隐隐传来，那半空的铜镜变成光芒四射的太阳……

武 母 （害怕地）女儿，你是肉身——

武元华 （轻轻地）女儿见过工匠雕凿佛像，凿去肉，就是佛，这理儿，女儿铭刻在心！

[武元华坚毅地朝着宫廷仪仗走去……

[经文吟诵声渐强，宏大的龙门石窟大佛造像场景骤现，脚手架上的工匠们对着坚硬的岩石挥动大锤，凿石之声惊天动地……

[收光。

第一幕·第一场

[時间：数月后……

[光启：重重叠叠的长安太极宫后宫四处皆立廷卫，大台阶上立着永不退场的文官俑和仕女俑，他们死死地盯着一顶由太监抬着的小轿，小轿正穿过一道道层层叠叠由廷卫把守的宫门……

仕女俑 后宫三千，今夜只有一个叫月牙的女人有被皇帝恩宠之幸。

文官俑 皇恩浩荡，滴到每一个嫔妃才人身上的甘霖不过杯水车薪。

[武元华已是武才人，她立于主舞台前区中央静静地看着……

[龙门石窟的奉先寺前，工匠们使用大锤和钢钎奋力开凿，石头四处飞溅……

[工匠劳动的气息和女人的喘息在天地之间回荡……

文官俑们 武媚娘在皇帝肩头嫣然一笑的那刻，大唐史册与这个女人的名字连在了一起，大唐江山开始了长达六十八年的腥风血雨！

[收光。

第一幕·第二场

[时间：十年后。

[光启：太极宫前，大唐皇帝李世民大宴文武百官和各国使臣，武媚站在离李世民不远的地方……

[宏大的宫廷乐队俑操持着各种乐器演奏，数十匹骏馬在太极宫前整齐划一地表演宫廷舞马……

[台阶上文官俑们和仕女俑们如同歌队一样站立吟诵诗……

文官俑们、仕女俑们 （大声地吟诵）圣上至臻至善的品德如天空那般高远啊，汗血宝马从遥远的大宛国奔腾而来朝仪；百匹骏马齐整如一地弯下了致敬的双膝，高贵的汗血流淌时它们舞蹈般地扬起了前蹄；长长的马鬃如飞一般地朝身后飘去，鼓声震天催促它们朝着天空跃起。仕女们奏响了恢弘的衔杯终宴曲，那些衔着酒杯的马儿呀竟然垂头拖尾烂醉如泥。

[精彩的舞马，激起豪饮的中外官员的喝彩声，一把硕大的西域游牧民族皮囊造型的舞马衔杯纹银壶升了起来，受宠的武才人此时已是风情万种的武媚，她越过王后走到李世民身边……

武 媚 哟，圣上五十大寿，今儿个谁都得喝到睁不开眼，迈不动腿儿，都得给我喝个不醉不归！

[文武百官、外国使臣山呼万岁，李世民接受朝拜，武媚娘立在圣上身边自如地挥动致意的手臂……

[酒从舞马衔杯纹银壶中如同瀑布一般地倾泻，人们蜂拥壶口之下，承接酒浆……

仕女俑们 （看不顺眼地）呸！这场合哪儿轮得到武才人耀武扬威？

文官俑们 （极其忧虑地）哎，十年时光，武媚长成迷住圣上的狐媚；绝色美人，自古都是害了君主、毁了王朝的红颜祸水！

武 媚 （感慨地）十年的缠绵悱恻，英明的圣上却只看见了我的美。都道是女子柔弱似水，今日且看武媚娘一展霸气、拔剑扬眉！卢舍那佛啊，我要获取越来越大的权力，是为了获得越来越强温暖人间的光辉！

[一匹马忽然冲出队伍，驯马师急忙扑上去拽住缰绳，烈马仍狂跳不已……

李世民 （赞赏地）此马乃朕的名马狮子骢，性烈如火，气贯长虹，谁能驯服此马，可谓盖世英雄！

[文臣武将无人敢出声，武媚走到李世民跟前……

武 媚 圣上，既然男人都不敢领命，臣妾……倒想领略一下这匹烈马的威风！

[李世民不敢相信地看着武媚，忽然笑了起来……

李世民 哈哈哈，柔弱女子说驯服狮子骢的野性，不过是痴人说梦！

[武媚挥手，三个侍者用托盘送上铁鞭、铁棍、匕首，武媚走到狮子骢跟前……

[武媚从盘中抄起铁鞭照着骏马的屁股狠狠抽了一鞭，狮子骢痛得高高跃起，踢翻身边驯马师……

武 媚 好狂野的烈马，铁鞭抽打还敢装傻卖疯！

[武媚放下铁鞭，从盘中提起铁棍，照着马首当头敲去，被激怒的狮子骢长嘶，疯狂地想挣脱驯马师手上的缰绳……

武 媚 （冷酷地）呵！铁棍当头依然不从，算你马中枭雄！

[武媚放下铁棍，从盘中拿出匕首，准确地捅入马的心脏，狮子骢一声不吭地轰然倒地死去……

[在场的人都被这个场面骇住了，不禁朝后退了一步，如同看一个从来不认识的人一样，看着踏着鲜血平心静气走向李世民的武媚……

文官俑和仕女俑们 武才人真狠，刀下的狮子骢鲜血喷涌，满朝文武吓得寂静无声……

[武媚走到李世民跟前，她那若无其事的神情，令李世民也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他死死地盯着第一次以铁血示人的武媚……

仕女俑们 （压低声音）有一个传说悄悄流传在后宫，说是有一只母鸡像公鸡一样打鸣，宣称母鸡照样可以叫出旭日东升！

李世民 哦，诡异的传说，嗯，说给朕听听。

文官俑们 传说中母鸡嗜血的天性，堪比饿虎冲出铁笼，李家的王朝啊，未来会不会地裂山崩？

李世民 （不动声色地）哎，这话有点儿重……

仕女俑们 传说这个朝代要出一个女皇，女皇此刻就藏在长安太极宫，她每日念叨一句话：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

李世民 （神色有变地）武媚，黄河不会决堤吧，怎么听上去波涛汹涌？

武 媚 （有些紧张地）陛下，无风起浪——

李世民 （果断地）不对，有此大浪必有掀起大浪的妖风！

仕女俑们 皇上啊，美女对帝王来说就是一个玩意儿，厌倦了随手就扔！

文官俑们 皇上啊，牝鸡司晨，指定会带来大唐王朝和李氏皇族的噩梦！

[李世民情绪复杂地看着武媚……

文官俑和仕女俑们 不能放任红颜祸水，不然江山后患无穷；颁旨吧，只要一个杀字出口，顷刻用鲜血将贱人女皇美梦染红！

[李世民走近武媚久久地看着她美丽的脸庞，终于下了决心，把武媚头上一朵花取下，扔到地上，用靴碾碎……

文官俑和仕女俑们 （怒吼地）杀死这只吸血的臭虫！

[廷卫们拔刀逼向武媚。扑通一声，武媚满脸是泪地跪在李世民身前……

武 媚 十四岁时，奴婢就情愿死在陛下手中，没料到十年后水复山重，也算善终……

[李世民看着一脸泪水的武媚，身子忽然有些站立不稳，武媚一把搀住李世民……

武 媚 （无比真诚地）死本无撼，只是染恙的陛下，还需要奴婢早起喂服一口汤药，睡前吹灭一盏宫灯。如若老天不容奴婢再为陛下效忠，奴婢愿剃度入寺为尼，将玄奘法师从西天取回的三千佛经，终生为陛下一人祈福唱诵！

[李世民看看武媚，又看看文武百官外国使臣，再看着武媚，心软了……

李世民 （尴尬地对众臣道）呃……都放心了吧，一个剃度的尼姑，总不会去当皇帝坐在皇宫，朕有些乏了，祝寿的舞马盛宴至此人散曲终……

[巨大岩石石壁上，工匠们奋力开凿声中，石头四处飞溅掉落……

[忽然，李世民一头栽到地上……

[收光。

第一幕·第三场

[时间：贞观二十三年（公元649年）

[光启：李世民寝宫……

[太监立在门前，寝宫龙床下着帷幛，武媚从幛里取出一个尿壶，往净房走去……

武 媚 病入膏肓的皇帝啊，已摸到閻王殿门钉，即将出家的小女子，恐怕再也成不了三汝子心中那尊光明之神。不甘心啊，熬了十年，熬成感业寺剃掉长发的无名僧人……

[武媚提着尿壶进了净房……

[远处传来太监声音 太子前来给圣上请安……

[武媚从净房跑出门去张望着……

武 媚 谁都知道圣上驾崩之后，太子李治将担当大唐国君。

文官俑和仕女俑们 咦……关你啥事情？

[看着越走越近的李治，武媚藏到了净房门后……

[李治走入寝宫，四下寻了一下武媚，没见人，他略感失望地跟着太监去到龙床边探视……

[武媚从门后出来……

武 媚 他每次探病，偷看我的时辰，超过看他的父亲……

仕女俑们 不要脸，勾搭男人，还美得不行！

[太监掀开幛子，李治给父皇行礼，李世民声音虚弱地跟李治说话，李治坐在床边俯身听着……

[武媚正想进去，忽然，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远处的灯亮了，她发现数百文官俑和仕女俑们目光如炬地看着她……

文官俑和仕女俑们 （威慑地）不许勾引！

武 媚 哼，一群偷看的小人！

文官俑和仕女俑们 小人偷看，美人偷汉——你在勾引大唐储君！

武 媚 如果这个男子跟我说一句情话，那些比火还烫的目光会把我烧成灰烬。卢舍那佛啊，请给我光明的指引，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俘获未来君王之心？

[一缕月光从门外明晃晃地射到净房帘子上……

[经声轻起，受到启示的武媚跑到净房门前……

武 媚 啊，在垂危帝王眼皮底下，唯有无人会去的净房，可以避人耳目放胆偷情！

文官俑和仕女俑们 咦…她又想做甚？

武 媚 媚娘也知晓一个女子不应事奉父子两代人，但我深知啊，若想成佛，不是去寺庙为僧，而是把自己的命运与这个即将掌控大唐的男子拴紧……

文官俑和仕女俑们 （焦急地）咦…不中不中不中啊，从古至今，这叫不伦！

[龙床那里传来李世民剧烈的咳嗽声，武媚赶紧捧着痰盂过去，就在她把痰盂递上去的时候，李治拦住了……

李 治 你歇一下，我尽尽孝心。

[李治接过痰盂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碰了一下武媚的手……

[武媚低头走向净房，李治的目光追着她的背影……

[李世民剧烈地咳嗽，把咳出的秽物吐在痰盂里，李治起身要去倒痰盂……

李世民 等等……

李 治 父皇有何叮咛？

李世民 武媚……

李 治 父王是说武才人？

李世民 （话里有话地）不要动心，让她出宫，去做僧人！

[李治不自在地看着父皇，点头应承，捧着痰盂出屋了……

[李治走进净房，李治看见武媚往梁上甩了一根红绳，然后，对着净房内水缸的水面梳头，他走到边上看着水面上的人影……

李 治 （面无表情地）父皇叫我不能对你动心。

武 媚 （看着缸中水面上李治的倒影）你是听？还是不听？

李 治 听了如何？

武 媚 你听了，我无所眷恋，当即了结此生！

[武媚抬头看着屋梁悬着的结成上吊扣儿的红绳……

李 治 不听，又是如何？

[武媚一把将李治的双手按在自己的双颊上……

武 媚 （冲动地）全拿走，生前的命，死后的魂！

李 治 （感动地）媚娘！

[李治一把将武媚紧紧搂在怀中……

[经声大作……

[太监慌张地跑出寝宫……

太 监 （惶恐地）皇帝驾崩！

文官俑和仕女俑们 快把武媚娘撵出宫门，到感业寺去做僧人！

[一群太监冲上，将一件僧服套在武媚身上，迅速推出宫门……

[收光。

第一幕·第四场

[时间：距上场一年后。

[光启：长安感业寺，不少尼姑与信众在做佛事，尼姑装束的武媚与背着包袱的武母相遇，武母从包袱中掏出一面铜镜……

武 母 为娘把当年三汝子送给你的这面铜镜带来给你……

[铜镜勾起武媚对往事的回忆……

武 媚 那天，三汝子还说我是卢舍那佛，会一直活在她的心里……

武 母 三汝子她生下了五个闺女，丈夫嫌弃，婆家看不起，走投无路的她跳到河里……

[武媚浑身一振……

民歌：

女子今年一十三

我大我妈急着给我寻老汉

……

武 媚 （啜泣地）跳河那日是不是腊月十七？那夜的梦中，我看到三汝子对我哭泣，她说道儿黑，姐，给妹照个亮，妹好跟人世别离；我想给她照亮啊，可女人的路全都是黑不到底，我拼了命，在黑漆漆的路上也没找到我自己。

武 母 唉，我早说过，老天没让你做菩萨，你还不服气……

[忽然，皇家侍卫入寺，一个太监站在寺院当中……

太 监 圣上前来感业寺为太宗敬香，闲杂人等回避——

[尼姑、香客和武母迅速撤下，宽大的院子里只剩武媚……

武 媚 （死盯着来人方向）李治，我等的就是你……

[武媚飞快跑下……

[唐高宗李治大步走进寺院……

[武媚捧着一个箱子冲开侍卫跑进院里，被追来的母亲死死拖住……

武 母 （害怕地）闺女，你想咋的？

武 媚 我给老天立誓：自个儿修成卢舍那大佛，在人间顶天立地——

武 母 （哀求地）你是肉身——

武 媚 （轻轻地）女儿见过工匠雕凿佛像，凿去肉，就是佛，女儿无所畏惧。

[侍卫拦住欲走向李治的武媚……

李 治 （不自然地）朕竟然忘了，你在此地……

[李治示意侍卫放开武媚，武媚把箱子捧到李治面前，开箱取出一条石榴裙……

武 媚 我心绪纷乱恍惚，把红都看成了绿。为什么如此憔悴？全因昼夜想你。如果陛下不相信小尼因为思念你而泪落如雨，恳请陛下开箱看看我的石榴红裙吧，那上面留下了我斑驳的泪迹……

[武媚充满情感的吟诵感动了李治，他示意太监和侍卫都退下，武母也退下了，李治接过石榴裙，仔细地看着上面的泪痕……

李 治 （轻轻地）你让朕看你的泪痕，打的是什么主意？

武 媚 （不顾一切地）今夜，我这个尼姑，恳求为陛下孕育！

李 治 （惊讶地）你疯了，这是寺院，是一块不许沾染红尘的净地！

武 媚 （坚定地）还是那句话，生前的命，死后的魂，再一次恭请陛下拿去！

李 治 （感动地）朕、朕依你……

文官俑和仕女俑们 （焦急地）皇上，大唐的未来，不能孕育在一个尼姑的肚里！

[李治将武媚揽入怀中……

[宏大的龙门石窟造像场景骤现，工匠们对着坚硬的岩石挥动大锤，凿石之声惊天动地……

[收光。

第二幕·第一场

[时间：距前场数月。

[光启：太极宫。

[大台阶上，文官俑和仕女俑们望着月色里的宫内——王皇后和牵着儿子的萧淑妃分别站在各自寝宫门前……

文官俑们 唉，儿子看上老子的女人的故事，听上去荒唐离奇，谁能想到一个皇帝，会跟一个尼姑如胶似漆？

仕女俑们 听说是王皇后跟皇上再三推举，大老婆竟然把小妾，推到躺着丈夫的那张炕席，唉，也怪王皇后没生下一儿半女，那萧淑妃生下了太子，就没把王皇后放在眼里。

萧淑妃 （鄙夷地）不生儿子的皇后，就成了圣上丢弃的荒地，三百六十天，沒看到圣上去那儿播撒一滴春雨。

王皇后 （敌意地）萧淑妃以儿子为诱饵，想钓皇后身份这条大鱼，我将用武媚为利器，对萧淑妃发起绝地反击！

[太监一声接一声的喊道：传圣旨，封武媚二品昭仪……传圣旨，封武媚二品昭仪……传圣旨，封武媚二品昭仪……

[在太监的传旨声中，宫廷仪仗护送武昭仪走入太极宫，她挺着即将临盆的大肚子骄傲地走着……

仕女俑们 戒色的尼姑肚子大了，变成了后宫二品昭仪；卷进后宫缠斗，很快你就懂得女人目光妩媚，却暗藏杀机。

文官俑们 被遗弃的女人用肚子打了天下一个耳光，只为诏告天下，武媚东山再起。

[武昭仪看见王皇后，赶紧碎步走到她身前，挺着肚子，困难地却骄傲地伏身请安……

武昭仪 给皇后请安！

[王皇后得意地看着萧淑妃，萧淑妃拉着儿子黑脸而去……

王皇后 （故意大声地）平身，请起。

[武昭仪刚想起身，却听到王皇后小声却严厉的声音……

王皇后 别动，把你的脸颊贴在我的鞋面，让后宫看看一个奴才对主子的由衷感激。

[武昭仪内心挣扎着……

仕女俑们 哈哈，大老婆一个响亮的耳光再次把小妾打回尘土里！

武昭仪 （内心独白）这样的羞辱足以让一个骄傲的女人窒息，然而，我却只能感激涕零地在羞辱的鞋面表演卑躬屈膝。

[那个僧人又在龙门佛龛中诵经……

武昭仪 （内心独白）如果羞辱是压迫我的岩石，我告诉你，等到卢舍那大佛从岩石中破壁而出，光明会温暖天空和大地！

[看着越走越远的萧淑妃，王皇后着急地示意武昭仪赶紧跪下受辱……

武昭仪 （内心独白）今天你是皇后，我是用脸贴着鞋面的卑贱昭仪；然而，我匍匐在地只是为了取代你；总有一天，跪在你脚下的女人做了皇后，你就是被皇后鞋底踩死的那只蚂蚁！

[武昭仪瞬间变得满脸谄媚，仿佛心服口服地将额头伏在王皇后鞋面……

[唐高宗李治在侍卫的簇拥下过来，萧淑妃从屋里出来，快步迎了数十丈远，她的儿子欢快地向李治跑去，萧淑妃炫耀地看着王皇后和武昭仪……

[王皇后赶紧拉武昭仪起来，迎着李治走去……

仕女俑们 三个女人明面上满面笑意，心里头正在上演你死我活的宫斗大戏！

文官俑们 自古皇帝儿子生得越多，父子相残兄弟相争的故事就越发传奇，上演的都是天字一号悲剧！

王皇后 （讨好地）圣上，怀孕的昭仪今儿过门槛时是左脚先提。

[李治有意不答理争风吃醋的三个女人，在侍卫的簇拥下径直而去……

王皇后 （明知李治听不见，依旧大声地说给萧淑妃听）臣妾估计，她怀的是大唐日后的小皇帝！

萧淑妃 （尖刻地对王皇后道）皇后虽说自个儿没有生育，竟然一眼也能看出昭仪生男生女，哎呀，让咱这生过儿子的都觉得服气。

武昭仪 （对萧淑妃道）淑妃万福——

[武昭仪正想行礼，被萧淑妃黑着脸儿制止……

萧淑妃 哎呀，昭仪怀着未来大唐的皇帝行礼，这让做妃子的如何消受得起？

[即将消失在宫门的李治忽然站下，朝着三个女人站的地方招了招手，王皇后与萧淑妃都以为是招唤自己，拔腿便向圣上奔去……

太 监 都退下，圣上只传武氏昭仪！

[王皇后和牵着儿子的萧淑妃立即站下，充满敌意的目光回望武昭仪，王皇后忽然想起什么，幸灾乐祸地对萧淑妃耳语……

王皇后 你儿子的太子地位嘛，很快就会被她的儿子代替……

[萧淑妃一把将儿子搂紧，死死地盯着武昭仪……

萧淑妃 （恨恨自语）最终，皇后名份是我，你抢不去！

文官俑和仕女俑 后宫女人的醋缸轰然打翻在地，澎湃醋意犹如惊涛骇浪滚滚东去！

[收光。

第二幕·第二场

[时间：永徽五年（公元654年）。

[光启：月光洒满层层叠叠的宫殿群，台阶上的仕女俑们，依然在那里窥视……

[王皇后和萧淑妃在黑夜中各自上场……

王皇后 萧淑妃窥视皇后凤冠的野心，将她变成凶残的鳄鱼；我只是一个没有儿子的皇后，有儿子的萧淑妃，正唆使圣上将我的皇后头衔当残花丢弃。

萧淑妃 拥有太子的女人不是皇后，人间哪里还有天理？龙椅背后只容一个女人母仪天下，未来大唐的权杖，必须攥在我儿子手里！

王皇后 小尼姑进宫两年，又是生儿、又是育女，膝下新添太子的圣上，已渐渐地把萧淑妃疏离。

仕女俑们 这是王皇后下得最狠的一步棋，让两个生下太子的女人打个你死我活，鹬蚌相争，她坐收渔翁之利。如此，龙椅的背后，只剩王皇后自个儿亭亭玉立。

萧淑妃 圣上啊，那个九尾狐狸，曾与您亲爹巫山云雨，虽说圣上一言九鼎，不过，史书会怎么写，圣上您得仔细捋一捋——

[那本巨大的史册隐隐绰绰地出现，编纂老者握着毛笔站在那里……

文官俑和仕女俑们 圣上啊，武才人生下的儿子，按辈份算是您的亲弟弟，这个脸李家可真是丢不起。圣上啊，不能忘记，除了三个难缠的女人，后宫三千佳丽，都有渴望怀上龙种的柔软肚皮。

[武昭仪抱着襁褓看着宫殿，一把气势非凡的龙椅升了起来……

武昭仪 看吧，这就是诱惑多少人丢了性命，却前赴后继去靠近的一件东西——说起来神圣，其实，不过是一把木椅。今夜啊，一个关于女人地位的传奇，再一次由这把椅子开启。

[黑暗中，王皇后、萧淑妃蹑足朝那把椅子走去，一群后宫美人在朝椅子眺望……

后宫美人们 走近这把龙椅，就是走近大唐皇帝；做龙椅背后的女人，就做了女人的天下第一。

武昭仪 （轻轻地）千姿百媚的女人們啊，我问你，为何不顾死活地奔向这张龙椅？

王皇后 得到圣上恩宠，皇后凤冠才不会被人抢去！

萧淑妃 得到圣上恩宠，皇后凤冠才能抢到我手里！

后宫美人们 一个女人只要生下皇帝的儿子，取代你们三个老女人，比喝凉水还容易！

武昭仪 听听，龙椅多像一个猫狗的食盆啊，皇后凤冠是世上最香的一块骨头、最鲜的一条活鱼；女人猫争狗斗，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成为食盆边上的唯一。

仕女俑们 你还不是为了同一目的，在父子两代人的龙床之上，做了一条风情万种的骚狐狸！

武昭仪 （真诚地）没人明白，我不顾生死、不知廉耻地走向那张龙椅，是因为我从来没忘记三汝子唱的小曲……

民歌：

女子今年一十三

我大我妈急着给我寻老汉

……

武昭仪 妹妹说了，我是光明遍布的卢舍那佛藏在她心底；只有靠近甚至坐上那把龙椅，我才能做三汝子心底的大佛照亮天地。

[武昭仪抱着女儿看着远方，掏出那个铜镜高高举起……

[远方被一束阳光照亮了，五个姑娘站在遥远天际线上……

五个姑娘 元华姨，我们是三汝子的五个闺女，娘临终前说，你会给她照个亮儿，她好跟人世别离，她走的时候眼睛一直没闭——

武昭仪 （眼含热泪地）三汝子妹妹啊，我在这个夜晚应承你，姐姐粉身碎骨，也要修成卢舍那佛，光照你和天下苦命人，走进鲜花遍野的西天佛域！

[“轰”的一声，通向龙椅的台阶升腾着熊熊火苗，那把龙椅在火海中渐渐升了起来，支撑龙椅的是一座闪烁死光的刀山……

[漫山遍野站满了朝武昭仪眺望的天南地北的人们……

人 们 眼下的日头时常被黑云遮蔽，黑灯瞎火不好走啊，都盼着卢舍那佛，从洛阳的龙门山上升起！

武昭仪 （激情地）光明遍布，这是天对我的旨意！走向龙椅要趟过一片火海，此一去或许永无归期；登上龙椅要攀上一座刀山，此一去或许香消玉殒鲜血淋漓。凿去肉，就是佛，粉身碎骨，矢志不移！

[武昭仪收起了铜镜，看着从宫殿各个角落在火海中不顾死活地走向龙椅的王皇后、萧淑妃和后宫美人们，她抱紧襁褓中的女儿向龙椅奔去……

[火海中奔跑着奋不顾身奔向龙椅的女人，趟过火海的王皇后和萧淑妃向刀山攀爬，抱着女儿的武昭仪刚到了刀山底下，发现王皇后和萧淑妃已经上了刀山接近龙椅了，她忽然停止攀爬，紧张而害怕地看着怀中的女儿，女儿“哇”地哭了，她赶紧掀开衣襟给女儿喂奶……

武昭仪 女儿啊，天下这么大，你为什么要投胎到我的命里？你柔软的双唇啪啪作响地将我的乳汁吮吸，我的血和你的血在这个吮吸中流成了一条血脉之溪；此刻，你依赖的目光令我周身颤栗；此刻，你捧着娘的乳房的小手，把娘的心扔进了油锅里。你是娘的，而娘的生命却不仅仅属于娘自己……

[经声骤起，宏大的龙门石窟造像场景骤现，工匠们对着坚硬的岩石挥动大锤，凿石之声惊天动地……

武昭仪 我知道凿去肉就是佛的道理，只是不知道，杀戮成佛，史书将如何记下这骇人听闻的一笔？

[史书在黑暗中出现，编纂老者死死盯着武昭仪……

[武昭仪急回首，却惊讶地在看到两个僧人站立在燃烧的大火中吟诵经文看着自己，她似乎悟到什么，难过地结束女儿对乳液的吮吸，抱着大哭的女儿，走一步回看一眼——身后正向刀山之巅的龙椅爬去的王皇后、萧淑妃，再走一步又看一眼在怀中大哭的女儿，忽然用包裹的被子捂住襁褓的嘴……

[两名僧人从大火中走出，很有仪式感地抱起武昭仪的女儿，念着经文离去，武昭仪痛哭地伏在女儿剩下的小被子上……

[史书编纂老者愤怒地书写：后宠虽衰，然上未有意废也。会昭仪生女，后怜而弄之。后出，昭仪潜扼杀之，覆之以被。

[李治带着侍卫赶到……

李 治 （震惊地）小公主为何突然死去？

[武昭仪哭泣着指向刀山上的王皇后……

武昭仪 王皇后刚刚从小公主的屋里离去！

王皇后 （害怕地）陛下，是武昭仪自己令女儿窒息，史书记得非常清晰！

[编纂老者在史书上书写：上至，昭仪阳欢笑，发被观之，女已死矣，即惊啼。问左右，左右皆曰：皇后适来此。上大怒曰：后杀吾女！

[李治看看痛哭的武昭仪，又看看王皇后和萧淑妃，愤怒地一跺脚，霹雳晴空骤起，王皇后和萧淑妃顿时从刀山上跌落无底黑暗中……

[文官俑们对武昭仪扬起千夫所指的手臂……

文官俑们 为了皇后大位，你下手杀了你的亲闺女！

编纂老者 杀亲生女儿，你是想——

武昭仪 （哀求地）我为最高权力殊死博弈，为的是让自己化为佛光照亮天地，史书当记下一个女人痛彻心扉的这一笔！

[编纂老者连连摇头……

[经文唱诵声大作……

李 治 传旨，废王皇后，封后武昭仪！

[李治拉着武皇后走上台阶顶，文武百官、外国使臣涌来，山呼万岁，人们向武皇后匍匐，乐俑、舞俑献艺皇后……

[武皇后似乎没看到朝拜自己的人们，却一直望着一侧那册跟宫墙一样高的史书……

编纂老者 （仰天长叹）先皇啊，你说过一个尼姑总不会当皇帝，她今天从尼姑变成了皇后，明天她就会从皇后变成皇帝！

[编纂老者挥笔在史书书写着：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

武皇后 （生气地）好，你不光有司马迁的眼光，还有史家的牛脾气。你看得很准，将来我指定要做那只把太阳叫出来的母鸡。

[三十名大臣挺身而出，无畏地抗议……

大臣们 母鸡报晓，越俎代庖，凶祸之兆！史书不会放过心狠手辣的你！

武皇后 （自信地）一群假斯文，说话如放屁！我真到称帝那天，史书不会记载一个皇后杀女，只会记载从盘古开天地，第一次由女人做了皇帝！

[武皇后大手一挥，三十名大臣立即被戴上铁链被士兵们押送出宫殿。

[三十名太监抬着硕大而璀璨的皇后凤冠以仪仗队队列与戴着铁链被押解的三十名大臣擦肩而过，太监抬着凤冠登上阶梯朝武皇后走去……

[武皇后看着手上三汝子送的铜镜，摸着凤冠含着热泪看向远方……

武皇后 凿去肉，就是佛，没有人知晓，站到龙椅背后的我遍体鳞伤、鲜血淋漓……

[宏大的龙门石窟造像场景骤现，工匠们对着坚硬的岩石挥动大锤，凿石之声惊天动地……

[收光。

第三幕·第一场

[时间：显庆五年（公元660年）。

[光启：宣政殿，身体欠佳的李治坐在龙椅上，龙椅之后有张几乎透明的帘子，坐于帘后的武皇后面容清晰可辨……

[垂帘的两侧送奏折的文武大臣排着长队，太监一个接一个把折子送进来帘子，武皇后手握御笔在帘后批阅，速度极快，送奏折的大臣和取奏折的太监走马灯似地从帘左进去，从帘右出来……

[那册宫墙似的史书显现，编纂老者怒不可遏地疾书：武后临制，史称二圣！

文官俑们 李氏家族为取江山横刀跃马，老臣名将浴血追随功盖天下。手持御笔指点江山的权力只归李家，垂帘听政，武后临制，老臣名将的儿孙怒发冲冠、心肺气炸！

仕女俑们 拿女儿小命换个皇后，你也该知足啦，没想到批阅奏章、手握御笔的竟然是你那只鸡爪！

[坐在龙椅上的李治无人过问，明显有些不安……

文官俑们 当女皇的野心如野草长满了野女人心底，不阻止野女人的野心蔓延，祖上恩泽会悲惨地失去！一朝二圣，伤天害理！庆父不死，鲁难不已！

[龙椅上的李治坐不住了，他走到武皇后身边……

李 治 哦，皇后的文才武略着实在满朝文武之上，朕一人之下，不过，那些老臣有不少牢骚怪话——

[武皇后坦然地看着极其不满的文臣俑和仕女俑们……

武皇后 詛咒臣妾的大臣都说为了陛下，其实不过是想借祖上余荫，把功名利禄全留自个儿家。圣意已随奏章传遍天南地北大河上下，大兴科举，让满腹经纶的新晋才俊，取代这些世袭的裂枣歪瓜！

李 治 （极度不安地）风浪太大，四梁八柱不稳，大唐圣殿会垮……

武皇后 圣上不用惧怕多嘴老臣嚼舌磨牙，女人批阅奏章难道天会坍塌？

文官俑们 当女皇的野心如野草长满了野女人心底，不阻止野女人的野心蔓延，祖上恩泽会悲惨地失去！一朝二圣，伤天害理！庆父不死，鲁难不已！

李 治 （极其不安地）满朝老臣，冲天怨气。

武皇后 （不屑地一笑）臣妾再说一个主意，准能把这群老东西气到棺材里！

李 治 困兽不可紧逼。

武皇后 放眼大唐天下，国泰民安，和风顺雨，五谷丰登，百姓安居，市井繁华，书香四溢，边关安逸，蛮夷归依，承贞观繁华之功，万世亦将铭记。如此，臣妾打算豁出去……

李 治 皇后何意？

武皇后 臣妾与圣上同上泰山，封天禅地！

[一声炸雷，闪电照亮与宫墙比肩的史册，编纂老者呆若木鸡……

编纂老者 一个女人和皇帝一同去泰山封禅，武后啊，你可知此举有何意味？

武皇后 （沉默片刻）四个字——日月同辉！

[武皇后话音刚落，太阳和月亮同时升上了天空……

[台阶上的文官俑们如同被这个奇异的景象杀死一般，恐惧地看着，武皇后拉着李治的手走到台阶跟前，被文臣武将一排排地拦住……

文官俑们 泰山的台阶将用忠臣的尸首来垒，只有踩着忠臣的尸首，你才迈得开去东岳偷天窃日的双腿！

武皇后 （低声地）谁敢挡道，我叫谁终生后悔！

文官俑们 只要你这个女人敢走，忠臣只有一个选择——视死如归！

[武皇后不过摘下一个大臣的官帽扔到地上，其余文臣武将马上怂了，低首闪开……

仕女俑们 啐！摘了一个官帽，闹着以命相搏的文臣武将，眨眼成了缩头乌龟！

[鼓声阵阵，日月同在天空照耀，一块写有泰山二字的巨石升起，写有封禅二字的旗幡从台阶的顶部排开，突厥、于阗、波斯、天竺国、倭国、新罗、百济、高丽等国的使节和酋长一起排到武皇后和李治的身后，武皇后与李治并排迈过横尸台阶的文官俑，踏着鼓声率领着浩浩荡荡的封禅队伍朝着泰山石走去……

[民歌从远方飘来……

民歌：

女子今年一十三

我大我妈急着给我寻老汉

……

文官俑们 （气急败坏地）女人登泰山封禅，自古的规矩全他娘的走样！

[武皇后动情地看着远方出现了天南地北看着她的人们……

武皇后 夜为阴，昼为阳，女为阴，男为阳，女人只能做皇后，男人天生做皇上。月儿为何不能白天也亮亮堂堂？女人为何只能在男人身后隐藏？没有女人，人间连人都没有，世上哪来皇上？纵然你跟太阳一般高，吃奶长大的男人，哪个能够不朝一个女人跪着喊娘？都说封禅是帝王给老天求个吉祥，我冒天下舌剑唇枪泰山封禅，不过是为自古低眉顺目的女人在人间封出个扬起脸儿的风光！

[一个女官忽然扑跪在武皇后面前磕头……

武皇后 眉眼挺熟，你是谁家姑娘？

女 官 三汝子的大孙女，眼下掌管宫中诏命吃着皇粮；我的命运让我知道，你照亮了天下女人的心，你是皇后娘娘，更是照亮人间的佛光！

[宏大的龙门石窟造像场景骤现，工匠们对着坚硬的岩石挥动大锤，凿石之声惊天动地，宏大的凿岩造像场景，一块巨石落下，卢舍那大佛的面容已经成形，慈祥地俯视天下。

[武皇后和李治身后的封禅台放射出道道光芒，天南地北的人们在朝武皇后山呼海啸 ……

天下人 封禅泰山，天地吉祥！日月同辉，万丈金光……

[收光。

第三幕·第二场

[时间：咸亨四年（公元673年）。

[光启：洛阳行宫桃林，桃花灼灼，似火如霞……

[武皇后随李治游漫在春天里……

李 治 看过了仕女舞绿的江南，听过了婆姨唱红的塞北，天下女人，在朕的眼里还是武皇后最美……

武皇后 唉，百年之后，烟灭灰飞，谁还记得臣妾如月明眸，曾是风情万种的一汪秋水……

李 治 朕命御前画师将皇后细细描绘，百年之后的人们仍会瞻仰你的红唇娥眉……

[武皇后坐到了桃花之下，一百名仕女抱着琵琶起舞奏乐，一名宫廷男画师在一张画案上为武皇后画像……

李 治 洛阳的春日，桃花灼灼柳梢轻垂，朕生于洛阳的母后，曾在上林苑写下《春游曲》，今日且听乐师一曲琵琶，大唐歌飞……

[仕女们抚琴轻唱李治母亲长孙皇后写的《春游曲》……

仕女们 （唱）

上苑桃花朝日明，兰闺艳妾动春情。

井上新桃偷面色，檐边嫩柳学身轻。

花中来去看舞蝶，树上长短听啼莺。

林下何需远借问，出众风流旧有名。

[画师画好皇后像，李治拍手称美，不料武皇后不看一眼，将画像揉成一团扔了……

李 治 （大惑不解地）画师为百年之后留下皇后容颜，皇后为何一眼不看，弃之脚边？

武皇后 人寿百载，纸寿亦不过千年。万年以后，我的画像烟消云散，只剩再也找不到我的不朽江山；我的梦想啊，是让万年不朽的江山，伴随我万年不朽的容颜……

李 治 想让容颜万年不朽？依朕看，难……

武皇后 不难，只看圣上……愿，还是不愿……

李 治 愿！愿！

武皇后 恳请圣上起驾出行宫，陪臣妾，前往伊水之畔龙门山！

李 治 准。

[收光。

第三幕·第三场

[時间：数日后。

[光启：洛阳伊水之畔，极其庞大的皇家出行仪仗，六匹骏马拉着气势非凡的皇辇，李治与武皇后并排坐于皇辇，十二辆文官随辇而行，三十名武士骑在三十匹马上护卫两侧，一百军士执戈随行……

[唐代洛阳城中，驼铃声中，牵着骆驼的阿拉伯商队走过，唐代繁华商贸集市的各种叫卖声掺杂着异域风情的音乐此起彼伏，一群胡姬欢快地舞蹈，印度的僧人、百姓商贩、各国使节和商人穿梭集市中……

武皇后 （意气风发地）东都洛阳，立河洛之间，居天下中央；外有江南旖旎之诗韵，内藏中原磅礴之气场；东压江淮，西挟关陇，北通幽燕，南系荆襄；山水百里无限风光，嵩山和颍水为拱卫洛阳之天赐屏障；河山拱戴，得天地造化之大美，山河形胜甲天下，自古无双；柳梢在龙门绿染百仞，桃红为香山霞铺千嶂；遥想隋炀帝杨广，率千乘万骑入洛阳，帝都气派从此源远流长；史载汉时丝路起于洛阳，但见骆驼宝马络绎不绝去西方；更有佛缘西来，一扇龙门，敞开了蔚为壮观的大唐佛都气象……

[宏大的龙门石窟令人震撼地展开，高高的凿岩造佛支架上空无一人……

[佛号声声，武皇后和李治下辇，顺着临时搭建的一条长长的斜坡一直走到崖壁之下，武皇后掏出铜镜，岩壁上出现硕大铜镜，映出武皇后大佛般庄严的面容……

[集市上的天下人都慢慢地停下来，翘首望着大铜镜……

[李治如同不认识地看着镜中的皇后……

李 治 铜镜中的容颜雍容吉祥，不仅有皇后母仪天下之貌，更有卢舍那佛大慈大悲之相！

[武皇后望着龙门山上无数石窟……

武皇后 让不朽的江山与铜镜中万年不朽的容颜同在，是臣妾此生唯一梦想。

李 治 皇后是想——

武皇后 恳求圣上，以臣妾之容为模，雕凿一尊光明遍布的卢舍那佛像。

李 治 （不解地）皇后是想——

武皇后 人寿百载，纸寿千年，只有坚硬的岩石，才能扛住万年的雨雪风霜；臣妾不老的容颜，将随光明遍布的卢舍那大佛万古流芳，大唐盛世亦因光明佛的加持地久天长！

[诵经声骤起，铜镜中武皇后的脸庞还是自己的脸庞，镜中她头上的装饰却渐渐被卢舍那大佛装饰遮盖……

[李治不相信地揉揉自己的眼睛，惊喜万分……

李 治 颁旨，按皇后容颜修造卢舍那大佛之像！

[一声接一声的传旨声顿起：圣上颁旨，按皇后的容颜修造卢舍那大佛之像——圣上颁旨，按皇后的容颜修造卢舍那大佛之像——圣上颁旨，按皇后的容颜修造卢舍那大佛之像——

[天南地北的人对着大铜镜中的大佛虔诚礼拜……

武皇后 圣上，皈依光明之佛，臣妾欲改名字，造了一个字不知是否妥当？

李 治 哦，愿闻其详。

武皇后 曌，日月当空，万道佛光！

[史册上出现“曌”字，编纂老者惊恐地看着……

李 治 准，曌字大气吉祥！

[台阶上的文官俑和仕女俑炸了窝一般地躁动起来……

仕女俑们 一人日月当空，雌雄同体，乱了阴阳！

文官俑们 一人日月当空，如日中天的圣上呆在天空什么地方？啊，她对皇位有非份之想！

文官俑和仕女俑们 母鸡叫不来晨光，黑夜将永无天日的笼罩大唐！

武 曌 （气吞山河地）有武曌辅佐圣上，大唐盛世之路只会越走越亮堂！

[李治忽感晕眩，身子摇晃，武曌没去扶，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虚弱的圣上……

[收光。

第四幕·第一场

[时间：弘道元年（公元683年）。

[龙椅上坐着的李治摇晃着站了起来，忽然，他从龙椅一头栽入无边的黑暗……

[一阵慌乱。

大臣宣旨 宣高宗皇帝遗昭——太子李显于柩前即位！

文官俑们 咦，得劲！

大臣宣旨 军国大事有不能裁决者，由天后定夺。

文官俑们 咦，不得劲！

[年轻的天子李显从台阶下来，战战兢兢地走向龙椅……

[文官俑和仕女俑们山呼万岁……

[李显在欢呼声中渐渐地找到皇帝感觉，开始向大臣们挥手致意，在走过一个宫女俑的时候，他甚至停了下来，对跟随的太监小声交待……

李 显 今晚，朕，钦点此妞儿，三宫六院，你替朕仔细瞅瞅，只择丰腴，不要纤瘦。

[就在李显即将坐上龙椅的一刻，武曌面色冷峻地从帘子后面走了出来……

武 曌 （斥责道）天性好色，废黜帝位，为庐陵王，并迁于房州。

[李显大惊失色地站了起来……

李 显 （不解地）母后！

[武曌脸黑地挥手示意他离开龙椅，李显无奈地离开龙椅朝宫门走去，宫门发出了开合之声……

[走出宫门李顯忽然回身想返回龙椅，被侍卫拦住……

李 显 （撕心裂肺地）母后——

[武曌浑身一振，几乎不能自已……

武 曌 一声母后，我又看到了，我的大手牵着你学走路的小手，真想一辈子娘俩儿就这么牵着手儿走。此刻，我亲手把儿子赶出了家门口。你在门外喊娘啊，我是以天下的名义把你赶走？还是用一个亲娘的亲情将你挽留？亲情如斧，劈开皮肉见骨头；人如风中树叶颤抖，腹中苦水，犹如大河奔流……

[诵经声骤起，宏大的龙门石窟造像场景骤现，工匠们对着坚硬的岩石挥动大锤，凿石之声惊天动地，一块石头发出巨大的声响从佛像身上脱落……

武 曌 （喃喃自语地）想成佛，你得无情凿掉心头那块肉，不然，卢舍那大佛哪能破壁而出，光明人间，天长地久！

[武曌毅然挥手示意李显离去，卫士将李显逼出宫殿……

李 显 （痛不欲生地）母后，你真忍心把亲生儿子贬到房州？

武 曌 （冷酷地）你是我的儿子，但你不是能照亮大唐盛世的那轮日头！

李 显 那……谁能光照九州？

武 曌 （毫不犹豫地）都说女人是月亮，月亮替代太阳，此时正是时候！

李 显 你是想——

武 曌 （轻轻地）颁旨，改唐为周，尊号圣神皇帝，定都神都洛阳，改元天授！

[编纂老者在史册上书：天授元年

[武盟转了个身，太监和宫女呈上龙袍，武曌换上龙袍，天南地北的人们举着武周的红色旗帜朝女皇欢呼……

天下人 万岁！万岁！万万岁！

[巨大的史册出现，编纂老者奋笔疾书 篡夺李唐社稷，剪除李氏宗室……

[在老者的书写中，只见一轮月亮迅速地朝着中天之日移去，很快遮蔽太阳一侧，天象出现日偏食……

文官俑们 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天狗偷日，快撵天狗！

[文官俑和仕女俑们慌张地敲响数十面铜盆……

仕女俑们 女人窃位，大难临头！

武 曌 （镇定地）再次颁旨治国十二事：劝農桑，薄赋徭——

文官俑们 天狗食日，快撵天狗！

[一个老农在坡前铺开一张宽大的竹席上晾晒粮食，他悠闲地用扫帚扫着谷子中的碎屑……

[月亮已经遮住半边太阳了，武曌依然镇定地宣旨……

武 曌 息兵，以道德化天下——

仕女俑们 女人窃位，大难临头！

[月亮完全遮住了太阳，铜盆敲击声和驱赶天狗的声浪震耳欲聋……

[一声炮响，烽烟四起，数十匹战马上骑着讨伐武曌的武士出现，数百叛军挥动着“伐武”和李氏旗帜……

[叛军首领徐敬业手捧三尺白帛，激昂地念着《讨武檄文》……

徐敬业 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入门见嫉，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母。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

叛军将士 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

徐敬业 试看今日之域中——

叛军将士 竟是谁家之天下！

[锋利如剑的檄文诵罢，一片死寂。巨大的史册上出现《讨武檄文》的全文……

[一片死寂中，武曌忽然微笑着拍起了手……

武 曌 （欣赏地吟诵）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谁的手笔，笔笔生花！

编纂老者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听过吗？

武 曌 （遗憾地）是骆宾王呀，宰相安得失此人，可惜了文曲星才华。

徐敬业 讨武杀贼，杀进京华！

叛军将士 篡位窃国女贼，打进洛阳，千刀万剐！杀……

[叛军兵马排好冲锋之势……

[武曌独自一人走下龙椅，一直走到晾晒粮食的那张竹席前，接过老农那把扫帚看着叛军……

武 曌 （轻声地）都去死吧！

[武曌用扫把往叛军兵马方向轻轻扫了一下，天地间竟然如飓风掠过一般发出骇人声响，叛军兵马瞬间无影无踪，只剩巨大的史册和晒粮食的竹席……

[老农惊奇看着竹席在震撼的声响中慢慢卷成一个席筒……

晾粮老农 （佩服地）一个女人家，横扫千军如卷席嘛。徐敬业兵败被手下擒杀，骆宾王从此亡命天涯……

[收光。

第四幕·第二场

[时间：光宅元年（公元684年）。

[光启：洛阳乾元殿，太监一声接一声地喊着讨贼大捷，圣上大宴乾元殿——讨贼大捷，圣上大宴乾元殿——

[文臣武将鱼贯而入，惊讶发现殿内空空并无布置宴席……

文官俑们 徐敬业兵败如山，才知天下已是一柄如意，任由女皇手捏把攥……

仕女俑们 说是庆祝讨贼大捷摆下盛宴，眼前为何不见一杯一盏？

文官俑们 皇帝姓武、天下姓周，想想李氏王朝烟消云散，武将有三分难过，文臣有七分心酸，女皇这个字眼，让男人叫出口来实在很难……

仕女俑们 才人、小尼姑、昭仪、娘娘、皇帝，从一块破石头生生变成富甲天下的金山。女人心，毒蛇胆，小心周旋，今天这顿盛宴藏着凶险……

[一声接一声地：皇上驾到——皇上驾到

——皇上驾到——

[武曌排场很大地来到乾元殿，一个武将捧着一把剑跟在她的身后，文臣武将沉默地低下了头……

武 曌 你们也算是大周圣殿的栋梁中坚，今天的大宴，打算让你们喝到天旋地转；有人问，酒为何没见？朕对你们说的话，便是朕赐予你们的烈酒一坛！

文官俑们 女皇脸色不好看，朝野盛传一言，不怕天塌地陷，就怕女皇变脸。

仕女俑们 这顿盛宴看来，是一个女人拿一群男人当肉涮，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哪会在妇人淫威下服软？

[武曌在文臣武将面前一个个地打量着……

武 曌 按老理儿，你们见朕就算不跪，老腰你总得弯上一弯。一个个黑着脸，好像朕欠了你一吊钱，可见女皇帝，还真的入不了男人法眼。徐敬业造反的时候，有多少文臣盼着把朕推翻？平叛打仗的时候，有多少武将畏缩不前？拿着朕的俸禄，生死关头如此浑蛋，女人做了皇帝，是不是令尔等寝食难安？

[武曌招手让一个武将出列，又招手让一个文臣出列，连着把几个人请出了群臣队伍，被召出来的人强忍恐惧看着武曌……

武 曌 叛乱的那几个人拥兵十万，朕宰杀他们之时，跟杀一只麻雀一般随便；你们比叛乱那几个贼子更有本事？本事大到能把周朝乾坤扭转？或是你们比骆宾王的文笔更胜一筹，能够一纸檄文，煽动天下百姓揭竿？相由心生，你们扭曲的面容，真真儿地透露出你们妄想犯上之贼胆！好好查查，有多少武将想造朕的反？

[武曌从身后武将手上拿过那把利剑，一步步地走向队列前那几个人，然后，把剑递给第一个出列的武将……

武 曌 来，接过这把利剑，朕，伸长脖子满足你们的嗜血心愿！

[那名武将哆嗦着跪下了……

[武曌又持剑走到出列的文臣面前……

武 曌 朕为天下做了多少桩事，宫里就有多少朕祸国殃民的流言。你们别光动嘴说个没完，给朕来个一剑封喉，你们从此功德圆满！

[那名文臣吓得扑通跪在武曌面前……

[文臣武将一声不敢吭地低头站着，武曌忽然将剑重重地摔在他们面前……

武 曌 （威慑地）有异图者请拾起此剑，朕献上头颅，给你做一道朝思暮想的大餐！对女皇，谁不满？剑在此，谁敢捡？

[文臣武将惊恐地跪下，磕头如捣蒜……

武 曌 如果没有异图，就须洗心革面，免得自个儿身败名裂，还把九族牵连……

文臣武将 吾皇天威，无人敢犯，臣愿效犬马之劳，任圣上调遣使唤！

[巨大的史册在远处亮了，编纂老者愤怒地挥笔书史：观夫武氏称制之年，英才接轸，靡不痛心于家索，扼腕于朝危，竟不能报先帝之恩，卫吾君之子。俄至无辜被陷，引颈就诛，天地为笼，去将安所？悲夫！

[武曌挥剑，剑声掠过时，远处的编纂老者倒地死去，一个年轻史者闪出，拾起老者遗下的毛笔……

年轻史者 杀纂史者可以，然，史家不没其实，如此，史方可为后世之鉴……

[年轻史者继续在史册上书写：人彘之酷，世以为冤。武后夺嫡之谋也，振喉绝襁褓之儿，菹醢碎椒涂之骨，其不道也甚矣，亦奸人妒妇之恒态也……

文官俑和仕女俑们 报晓公鸡杀完，时辰一到，天亮依然；纵然今日无人敢言，史册中，武才人定将遗臭万年！

[面对史册，武曌似乎忽然绝望，剑从手中掉落在地，天地刹那黑彻，只剩史册前奋笔疾书青年史者……

[龙门那尊大佛在月夜出现了，面对史册伤感的武曌，孤身一人走上龙门石窟，站在即将雕刻完成的卢舍那大佛前面……

武 曌 卢舍那大佛啊，从立志成佛起，我心里有了一条苦水流淌的大河，裹胁倔强的灵魂，一生在苦水中漂泊；少也苦涩，老也苦涩，苦水浸泡的心田，从未开过一枝女人渴望的爱情花朵；泪也苦涩，血也苦涩，一生多少苦血苦泪，流出一个女人的万古寂寞；生也苦涩，死更苦涩，唯以一生的苦水，浇灌出江山姹紫嫣红、盛世如歌；谁知晓，苦水流到尽头，大海一般辽阔的史册，依然容不下一个我……

[一个小尼姑提着一盏佛灯来到大佛之前，她看看武曌，又看看卢舍那大佛……

小尼姑 盧舍那佛？

武 曌 是我。

小尼姑 你是——

武 曌 卢舍那佛！

小尼姑 光明遍布，陛下啊，小尼是三汝子的后裔……

[那首民歌飘来……

民歌：

女子今年一十三

我大我妈急着给我寻老汉

……

[一个闪电，照亮了当年在大雨中去向远方的花轿队伍，三汝子突然提着佛灯从花轿中跑出，看着武元华拼命地喊着……

三汝子 道儿黑，姐，给妹妹照个亮的事儿你可记在心——

[一声霹雳，佛灯被大雨淋黑了，花轿队伍隐入无边的黑暗中……

小尼姑 老祖说，卢舍那佛就是你，卢舍那大佛就要造好了，我削发为尼，只等点燃佛灯，圆满她老人家敬佛之意；没曾想，还有一块岩石裹着大佛佛手，工匠不敢将这块岩石从佛手剥离……

[武曌走上为造佛像搭的木架上，仔细看着那块岩石……

武 曌 （吸口冷气）稍有不慎，大佛前功尽弃……

[三汝子那句“道儿黑，姐，给妹妹照个亮的事儿你可记在心”的呼声一遍遍传来，令武曌不能自已……

武 曌 （经声起）凿去肉，就是佛，一生只认此理；向佛数十载，我一直对自己刀砍斧劈，直疼得活过来、死过去。三汝子啊，你等着姐啊，等着姐给你照亮脚下的地；姐知晓，敢舍一身血肉，凿它一个鲜血淋漓，一个女人才能成为太阳，照亮世世代代的你；成佛之路无它，不过是一点舍去自个儿的勇气！

[武曌拾起架子上一把手锤，照着佛像手上最后一块岩石狠狠敲击，《大云经》如潮而起，伴着铁锤的敲击声震撼人心，那块石头终于从卢舍那大佛手上坠落，落石的声音惊天动地……

[卢舍那大佛完整呈现，小尼姑点燃了手上的佛灯供在武曌脚下……

[站在架子上的武曌对着空无一人夜空激昂地说着自己的治国理念……

武 曌 再次颁旨治国十二事——

[武曌的话如火点燃天地间，只见一片片佛灯骤起，汇成浩荡的灯海……

武 曌 劝农桑——

天地之和 薄赋徭——

武 曌 息兵——

天地之和 以道德化天下；禁浮巧、广言路、杜谗口、习老子、父在母丧服孝三年……

[武曌念了一声佛号，天下人齐念佛号，卢舍那大佛顿时通体放射光芒，照亮天地……

[收光。

第五幕

[时间：神龙元年（公元705年）。

[光启：洛阳通天宫。

[层层叠叠的宫殿高墙红门，女皇帝武曌缓缓地看着黑夜中的宫殿……

武 曌 无论万国来朝，还是文臣武将簇拥林立，茫茫人海中，总觉得在海中荒岛一人独居。屈指一算，已做了十五年女皇帝；我举着佛灯坐龙椅，照耀父老乡亲姐妹兄弟，在三汝子要我走的那条道儿上，做了一个自己想做的自己；国运昌盛，乐业安居，十五年呕心沥血，操持天下这一亩三分地，总算给这个家，攒下一份敦厚殷实的家底；自从盘古开天，三皇五帝，哪个帝王的伟业，可与女皇丰功相匹敌？然而，一个女人，还是被挤满了男人的史册，抹上一层散发臭味儿的污泥……

[那本宫墙一样高的史册又亮了起来，年轻的编纂者在奋力书写史书：天后令选美少年为左右供奉……

武 曌 （伤感地）一个女人开创的盛世没人在意，关于一个女人淫乱，却成了史家的浓墨重笔；哪个男宠天生禀异、多少面首藏在宫里；宫帷密室的故事，在史家笔下栩栩如生、光怪陆离，仿佛他们就是待寝床前的太监，正看着帷幕中女皇与男宠，在玩一场巫山云雨；多少人想走进这个女人的寝宫啊，亲眼看看女皇与男人淫乱的那点儿隐秘；好吧，朕今夜领你们进去，看看史册记载的那张床，今夜发生了什么传奇？

[宫墙与红门一道道移开，寝宫出现了，一张雕龙刻凤的红木床上垂着厚厚的帷帐……

武 曌 这是神龙元年的一个夜里，史册记载，朕，又钦点花容月貌的张易之、张昌宗兄弟；两兄弟在一张床上，事奉一个女皇帝，主角荒淫无度而故事情色迷离；看吧，这就是那张史册中春光无限的大床，朕亲自给你们撩开厚重的帷帐，满足史家的偷窥之欲……

[台阶上的文官俑和仕女俑们在集体窥视着寝宫这面帷帐……

仕女俑们 六个男宠，从冯小宝算起，还有那谁、谁，对，就那个白嫩面皮……

文官俑们 三千面首，三千面首啊，女皇得有多大淫欲，才能把三千面首驾驭？

[武曌去撩帷帐的手突然停下了……

武 曌 三千面首是一个女人淫荡的证据，为什么，三宫六院三千后宫不是男人淫荡的证据？史家以此指责过哪个有三宫六院的皇帝？没有一例！当一个女皇有六个情人的时候，人们便无比恼怒鄙夷，生生把女皇说成贪吃腐肉的一条臭蛆，试问一句，何理？

文官俑们 天道！

仕女俑们 从一而终，是女人不可坏掉的规矩！

武 曌 天道说了，男人可以用三千女人圆满自个儿的欢愉；规矩定了，女人你得守着一个男人，直到垂垂老去；一个女人可以挑选躺在身边的男人吗？规矩说不许，朕说，那就改改规矩。你们想想，十四岁少女，侍奉年近半百的皇帝，那张床上的天道究竟在哪里？半百的男人得了天道，十四岁的天道，都献给了残杀天道的规矩；历朝历代的后宫，有多少十四岁的少女，欢愉了男人的天道，男人却把十四岁少女的天道以规矩的名义夺去。天若是只有此道，那么，天去死吧！从朕起，女人床上躺哪个男人，得看女人是否称心如意！

文官俑和仕女俑们 寡廉鲜耻，伤天害理！

[张氏兄弟——两个年轻的男性文官捧着奏折走过一条接一条的长廓、穿过一道接一道的红门……

仕女俑们 看呐，年轻面首张氏兄弟，又奔淫乱之床而去，表面上哥俩儿是为女皇把奏折传递……

文官俑们 可是，他们手捧的奏折，确实藏着王朝的全部秘密。如此，他们打着女皇的大旗，乱了朝纲，祸害社稷……

[武曌從帷幕之间上了大床，藏身帷幕之后……

[张氏兄弟走入寝宫，走向大床，然后，掀起了厚重的帷帐——仿佛瞬间变老，白发披肩尚未梳妆的八十余岁的老妪武曌苍老地盘坐大床之上……

老妪武曌 史册上，朕最淫荡的故事，今夜为你们揭开老底，这就是淫荡故事两个男主角——张氏兄弟，他俩再一次来到在传说中春水荡漾的这里；此时，朕八十二岁，恨朕的人背后都叫朕——老东西；你们看看，史书看看，后世看看，披着这头被国事染白长发的八十二岁老妪，能否做一个你们嘴里的那个淫荡故事的女主角，成为史上淫妇第一？

[年轻的编纂者在史册上书写：天后令选美少年为左右供奉……

老妪武曌 史书得改——

文官俑和仕女俑们 史书不改，天不可欺！

[老妪武曌终于低下了头，一会儿，她抬起头……

老妪武曌 史书的红与黑，你们随心所欲，可叹啊，朕治理的天下如此壮丽，但在你们笔下，只剩两个字：淫荡！朕，无言，天，无语；千秋万世的后人啊，史书里写的不是朕，朕会自己写一部史书，让后人用一千年去读，一万年梳理……

[忽然，火把骤起，刀剑如林，武士俑们围住了这张大床，张氏兄弟被杀死，鲜血直溅帷帐……

[老妪武曌静静地看着……

老妪武曌 （声若游丝地）朕退位，废周复唐，帝位禅让太子李显，尊号则天大圣皇帝；累了一辈子，我想去很远的地方歇息……

[漫天大雪纷纷扬扬，老妪武曌冒着风雪，迈着苍老的步子向一片洁白的高处走去……

文官俑们 这个人的墓碑谁写？碑文谁题？

[老妪武曌在漫天大雪中蹒跚地走着……

老妪武曌 我的碑文就不用你们写了，我心里早有主意……

文官俑和仕女俑们 你自己写？没人会信你！

[老妪武曌用手去接飞舞的雪花……

老妪武曌 都说是我下令焚毁洛阳牡丹，按说牡丹该把我恨到骨头缝里；武曌坚信啊，人会说假话，草木不会发出诳语；眼下是腊月，风雪铺天盖地，恨我的牡丹啊，后人若是永不信我写的碑文，十二月本不是你的花期，你不会开花，叶儿也不会绿；要是后人相信我写的碑文，数九寒天你开一次花吧，给他们看一看什么叫天意？牡丹仙子啊，你从洛阳到乾陵，给我的魂儿铺一条牡丹之路，让我的魂儿乘着牡丹的芳香，飞入那座一个字也不写的石碑里！

[漫天遍野牡丹怒放，一条鲜花大道绵延不绝地从老妪武曌的脚下铺到高高的乾陵之上……

[一块巨大的无字碑缓缓从乾陵升了起来……

文官俑和仕女俑们 无字碑？离奇……

[龙门上的卢舍那大佛如同太阳一般地亮了，一道光芒准确地投射到远方的无字碑上，让人隐隐绰绰地看见无字碑上有卢舍那大佛的影形……

老妪武曌 说是无字碑，不过就是一块石头戳在这里，跟龙门山把卢舍那大佛雕刻出来的石头一样，无悲亦无喜。龙门的大佛，说是按我的真影雕凿的，其实，那是我以一辈子的苦为斧、以一辈子的痛为凿，以一个女人能承受所有苦难为力，雕凿出一个光明佛，去照亮天与地。我想让光明佛照亮唐朝，照亮后世，儿女繁华无期。可是，他们还是用一堆离奇的故事，在史书上雕凿出一张女鬼的画皮；好吧，我索性留一块无字的石头，给时光雕凿，配得上雕凿这块无字碑的将是你和万世风雨；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我都在这里等你，我等你们用时光，把这块碑多余的石头凿去，那时候，你们会在这块碑上看见一个跟太阳一样亮的女人。凿去肉，就是佛，一辈子说了多少话，我真想对你说的，只有这一句……

[雪地上的牡丹花丛中出现一个诵经僧人，引领着女皇武曌隐入漫天大雪中的无字碑，天地间只剩温暖的卢舍那大佛和无字碑……

[主题歌《曌》起

身前绝句没有小桥流水

身后七律却令江山大醉

风翻残卷是谁在唱彩云归

你依然背负千古骂名孤独地飞

你在把谁追随

追了一辈子却死了一千回

你在为谁戴罪

死了一千回却一万年无悔

你是日 你是月 你在天空轮回

你用光 拭去我 眉头亘古伤悲

纵然史册没有一滴为你流下的泪

一块碑的无言成全了你的玉碎

剧终

2016年1月31日星期日草于南宁越秀路

2017年3月28日首演于洛阳武则天大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