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是最美好的种子

谢玲

我想过这样的生活——

种一棵花，它的花朵是蓝色的，很小很小，每天开一朵。

养一条虫，它的身体是圆形的，经常打滚，每天变色。

住一间房，它的四周是水，水边有粉红的蔷薇花。

读一本书，书里住着一只小蚂蚁……

我希望自己成为《书本里的蚂蚁》中的那只小蚂蚁，不断写出新的故事。

——王一梅

1970年出生的王一梅从小就喜爱文学，童年时代在苏州太仓的小镇上度过。1985年，她走过小镇的石板路来到苏州幼儿师范学校读书，不仅学习文化知识，还学习音乐、舞蹈、钢琴、绘画……但她的兴趣始终在文学，曾担任过学校的文学社社长和童话剧团团长。1998年工作后不久，她便开始了童话创作，并从此一发而不可收，《鼹鼠的月亮河》《书本里的蚂蚁》《木偶的森林》……一系列优秀的童话作品随着“王一梅”这个名字，传遍了全国各地的学校、学生、家长之中，使她成为了孩子们心中最爱的“童话姐姐”。她的作品曾多次荣获国家“五个一工程”奖、国家图书奖、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冰心儿童图书奖等各类奖项。

认识王一梅是2004年，在深圳举行的第六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的颁奖典礼上。那时的她不仅有着蓬勃的热情和活力，还带着苏州水乡特有的温婉与灵动的气韵。曾经有一位编辑朋友这样评价：“她是一个特别单纯又善于幻想的人，她对孩子有一颗赤子之心，她对文学有着特别感人的深情。”

是的，在此后与王一梅的联系或匆匆见面中，我所知道的，除了她又出版了什么新作品，获了什么奖，更多的则是听说她一次次走进小学校园里，和孩子们分享生活、创作的经历，讲述阅读、写作的美好，并给予孩子们信心和鼓励，以及学习方法的指导。每次走进校园，都似乎有一种魔力让她自然地融入孩子们中间，和孩子们在一起，她仿佛又回到了过去，俨然就是当年那个充满好奇，满脑子都是奇异想象的小姑娘。

在十多年的童话创作中，王一梅发表的童话作品有300多篇，这些作品无论是长篇、中篇还是短篇，总是以积极、健康的主题，新颖、独特的想象，真挚、温暖的情感，清新、灵动的文笔，塑造了许许多多美好的形象，让读者从中受到感染，汲取力量。然而，她并不满足于这些创作成就，不断地挑战和超越自己。2009年起她开始了小说写作，捧出了一部又一部精品佳作。她把这么多年走进校园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所见、所闻、所感写进了小说，《城市的眼睛》《一片小树林》获得了读者的高度赞誉。

跟王一梅约定采访时间、地点的时候，很想到她的家中看看她的书房、书桌，看看她的书橱里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气息，生发了她童话中那些精灵般的奇思妙想。不巧的是，她正在装点不久即将入住的新居，她说，等下次来苏州我的新家，那里会有四周开满了蔷薇花的院子，我每天可以坐在安静的书房里，透过落地玻璃窗与花草对视，让思绪飞越天地万物，写出一个个精彩的故事。于是，我们约在苏州诚品书店见面。

冬日的午后，亮闪闪的阳光洒落在充满现代气息的建筑上。我们走进了高大、敞亮的苏州诚品书店，选择了一间幽静的咖啡厅作为采访地。落座不久，刚刚给学生们讲授完儿童文学的王一梅翩然而至。果真是有童心的人永远不老！和当年初见时一样，她依然还是那样的热情有活力，依然还是那样的白皙而秀美。简单问候几句，我们便在书香萦绕的氛围中临窗而坐，认真倾听王一梅关于童年、关于读书、关于写作的讲述。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我总是觉得我的童年不够美好，涩涩的，带着很多无奈。可现在回头看，我很想回到从前去，因为每个人的童年都是不可替代的。虽然我童年的生活不富裕，但却是那么的丰富，时间是那么的富余。那时物质匮乏，但精神上是富足的。

记得小学时，我每天从田野上或者一条小街上蹦蹦跳跳去上学，有时候看到路边的小野花也特别高兴，还会看到鸭子、鸡和狗，这些动物和我们非常亲近……我觉得那是一个非常生态的童年，正是在这样的生态童年中长大的我，才有了日后那种生活的底气。

后来写作的时候，我一直希望自己能保持安静的心态，让自己回到童年时代，去感受童年周围的一切。比如说黑夜，那时候的夜很黑，只有星星在眨着眼睛，空气当中弥漫着一股泥土的气息，一只蚂蚁就在草丛里面爬来爬去……我就是这样让自己的身心、灵魂进入到那样一种境界中，然后就在这万籁俱寂的夜晚开始我的写作。

童年的生活当中，父母给予我很多的爱，所以说，从小到大我的生活一直是有着明亮的色调的，一直是非常温暖的、健康的、快乐的。那么，我希望我的作品带给别人的也是健康的、温暖的，充满了阳光的，有一些淡淡飘逸着的田野氣息，跟大自然很近的那种气息。

小时候玩游戏的时候，我会把床单罩在自己的头上，告诉自己这就是我的家，我的世界。我特别羡慕爱斯基摩人住在冰洞里面，还有铁路边上很多的铁皮屋子，常常幻想着那个地方如果是我的家就好了。每当想到这些，我会觉得很美很美。我的心就会安静下来，就会很想写童话。

小时候的我见到过那么多美好的情景，那些美好的情景现在听起来就像是童话，但是对我来说那一切都是真实的。

我上小学的时候，特别喜爱关注周围的小动物、小植物。上学、放学的路上，我总是观察什么地方有什么草，什么地方有棵什么树；哪个地方有一堆瓦片，哪个地方有一棵野蔷薇；还知道哪条河边哪棵树上有鸟蛋。走在乡间的小道上，我会看见很多种子从树上落下来。许多种子重重叠叠堆在一起，春天种子发芽的时候，很多小芽都挤在一起，争相往上冒出来。这时候我就很着急，就会把种子一颗颗掰开来，再一颗颗地种下去。

我觉得大自然是会激发人的。有一年初冬的早晨，突然之间就白茫茫一片，地上都是霜，远处的树干是黑色的。我想，这是在天上吗？我是在云里吗？我就特别开心。有一条狗就走在我旁边，我们两个一起走过一条长满了草的田埂，一路草，一路霜，我就走在这样的路上去上学。

那会儿我上学的路有两条，一条是乡间的土路，周围就是花草树木；还有一条是石板小街，很古老的街，有500多年历史了。记得小街的小矮坡旁边住着一个老奶奶，她家里种了很多菊花，秋天的时候，我和小伙伴们有时就去偷偷摘她的菊花，她就会骂我们。她还种了很多橘子，但对于吃的东西我们没兴趣。老街再走过去有一片小竹林，我们就攀着两棵竹子做后滚翻，即使不小心摔掉下去也不打紧，地上的竹叶厚厚的像铺了地毯，摔了也不疼。

好多人认为我的童话创造了一个童话世界，但其实是我记住了童年时候的那些生活和成长。我家门前的路一头通向田野，一头通向小镇。早上三四点钟，在黑暗当中就开始有脚步声来了，有很多人就开始赶集去了。这些人经过我家门前，累了就坐在我家台阶上休息一下，张家长李家短讲各种新闻。我在房间里听，接收到很多的信息，哪户人家不好好工作，懒惰所以穷；这家老太太身体不好，到哪里去看病了……等外婆打开门出去，天亮了。

我很幸运，童年有一条石板小街，有一条乡村小路，既有自然的，又有社会的。后来这些都是我创作的灵感，在童年生活情景的基础上我才能展开一些想象。所以说故乡是能给予一个人成长的力量的。

我舅舅那时在上海工作，他特别喜欢阅读，古文能倒背如流。他喜欢外国文学，用手抄写了很多文学名著，像《巴黎圣母院》等等。他常常告诉我妈妈要好好培养自己的孩子。他给我们订杂志、买字典，讲外面的事，对我们影响很大。

当时我们那个地方偏僻，但不闭塞。很多人去上海打工，回来给自己家的孩子带杂志啊书啊。有一次我一个同学的爸爸从上海带了一本《看图说话》，画面特别美，金色的麦子里面有一个姑娘，这个姑娘因为懒什么都不干，后来就变成一只老鼠了。我太喜欢这本杂志了！缠着这位同学跟他借，一开始他不肯借，直到他看厌了才借给我，我如获至宝。这大概是我童年读过的最美妙的儿童文学，印象特别深。

我们小时候还有一个“读书”方式，就是在大喇叭里面听，最好听的大概就是《小蛋壳历险记》。记得四五年级的时候，我爸爸带回来《安徒生童话》给我看。我妈妈从我上一年级就开始给我读故事，《一千零一夜》《红与黑》，有的我也听不懂。如果当年不是爸爸妈妈带领我读书，我还不一定会爱上文学。

外婆呢，就给我讲讲狼外婆之类的民间故事。我还跟阿姨住过一段时间，阿姨给我讲聊斋的故事，菊花仙子什么的，因此我觉得自己对大自然，对动植物的感情比较深。

我妈妈已经七十多岁了还要看书。我带书回去给她看，她看完还评价几句，说毕飞宇的书真好，说曹文轩的《草房子》文字很美。一些书，一些家里的亲人，还有小镇整个的外部环境，包括我喜爱的大自然，这些慢慢地凝结在一起，给了我一个特别好的童年。

等我写作了，读到了更多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其实，大量地阅读一些优秀的东西，会有一种相互之间的影响和感染。第一你会知道什么叫好，什么叫经典，什么叫优秀。阅读给了我一个个标准，还有一个个写作目标。第二就是阅读了你就不会雷同，没有阅读，是没办法创新的。第三我觉得是因为阅读，拓宽了我的很多思路。阅读，更多的就是吸收一种感受。

有时候我在想，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的童年特别美好，那是因为我在写作的时候总是用美好的眼睛去看自己的生活。我觉得无论你将来是不是从事写作，能不能成为一个作家，但对于美的感悟能力会让你的生活充满快乐。我觉得一个孩子的审美能力很重要，会让心变得更加柔软，然后也就能感悟到美好的东西，也才会懂得快乐，并在平凡的生活中获得力量。

世界上有很多不同的人写作，有些人会发现生活中的智慧，有些人会发现生活中的美好，有些人会发现那么多丑陋，甚至有些人会发现生活原来是一团乱麻，等等，这样写出来的作品就是不一样的。我写《雨街的猫》，我心中是有下着雨的江南小街，有我的家乡的背景在里面的，很美好。

还有一次，我回老家的时候，忽然间看到院子里面开满了花，然后我就想到这些花是我的外婆种的。我又想到小时候热闹的场景，下雨的时候癞蛤蟆在爬。我还想到舅舅每次回來，会拿出很多书分给我们小孩子当礼物。一家人一起过年，围着一张桌子听舅舅讲外面的见闻，听得入迷，谁也不想离开。舅舅就是外面的世界。那时我是这个院子里面最快乐的孩子，外婆看着我满地跑。现在外婆不在了，舅舅也不在了，屋子里都空了，只有当年的笑声还在，记忆还在。

小时候，我爱幻想。我写童话，其实写的是我的幻想，我在幻想中看见的一切。我看到一片巨大的像森林一样的油菜花，然后我就可以在里面写作了，我就是里面的一只很小的小蜜蜂，飞啊飞，飞到花儿的根部。上学的路上有一条小河，河边有很多碎砖，我就沿着河边走。那条河是很长的一条河，就像月亮河，所以我写出了《鼹鼠的月亮河》。

童年是一个宝库，它奠定了我的人生的底色，给了我创作的灵感，然后我用笔去把自己生活中的美好写出来跟孩子们分享，我觉得这很有意义。

童话就是把生活和幻想结合起来，没有边际，自由来去。这个幻想的世界和现实世界可以自由来往，我觉得一个人如果能够这样的话，那他的生活多丰富啊。我写《雨街的猫》的时候，一开始的一个场景，触动我的就是我的外婆。她的人生中经历了很多悲伤，但她永远是那么快乐。外公在上海工作，舅舅也去上海了，外婆就总在家里等着外公回来，等着舅舅回来。最后这些亲人都离她而去了，她还是一直在等待。

外婆种了很多蔷薇花，爬满了整面墙，她的窗外有很多鸟，打开窗，小鸟飞到家里来，然后再飞出去。外婆的家里是非常美的，很热闹。你看，阳光特别好，蔷薇花开着，鸟就这样飞来飞去，是不是特别美好的那种情景？

外婆晚年的时候就一直不停地摇头，然后孤独地站在窗口，这个情景在我心中一直挥之不去。我就构思，写一个老奶奶站在窗口，她一直在等待。我的故事里面还有一个船长，他去了远方，一直都没有回来。他收养的黑猫独自在窗口等待，继续读信，继续等待。我把外婆写成了女巫，当女巫离开人间的时候，船长留下的那首歌被黑猫继续唱出来。有一天一个渔夫听到了这首歌，然后一串鱼就落了下来，他觉得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很多孩子问我这个细节，问渔夫就是那个船长吗？我说，你们觉得呢？

等待，这样的一种情感激发我写出了这个故事。童年其实也应该要去体会到生活的各种滋味，这是生活的丰富。传达美好的同时也要让孩子看到生活还有悲伤等等的情感。

这些年，我还获得了很多回忆。许许多多陌生的孩子，他们也给了我爱。来自于那些陌生人的爱，是人生的一种补充，要看你有没有一颗能感受到的心。在两年前，我突然间有一天感觉到这些东西，然后我就觉得我应该把这些东西写出来，我应该告诉孩子们生命中的获得应当也包括失去的和补充的，我要用一个吸引他们的故事来承载我的这些想法。所以我写了童话，我又来写小说了。写作，离不开想象，也离不开现实。对我来说，写作就是生活。

我进校园，跟孩子们讲写作的体会，我告诉他们要善于观察和想象。观察生活，观察大自然，观察人和社会。如果没有这些观察的话，或者观察了以后没有记住的话，你还是什么都没有。这个就叫基本功。同样的风景中，有的人就傻乎乎只管往前走，有的人则停下来多看上几眼。但是仅靠眼睛看的就去写作，那还不够，还要表达自己的想法，所以一定要有想象。因为观察是会缺失的，如果编写的故事是一张网的话，观察的缺失是需要想象去织补的。

但是更重要的是，我告诉孩子们，你要勇敢点，要把你心里想的那些写出来。当然，前提是你先想好了再说，不要乱写。曾经有个孩子拿着写好的作文惴惴不安地问我这个行吗？我说太好了，你写得真的太好了。他表情很惊讶，说我在班上语文成绩倒数啊。一次偶然的成功和肯定，这个孩子却得到了一种向上的力，非常神奇地变成班上前几名了。我见证了很多这样的故事。鼓励很重要，所以我一直跟家长说你们不要去否定孩子，语文又不是数学，你怎么能判定他不对呢？语文有标准吗？有，但是没有那么绝对，大人常常用自己狭隘的思维去否定孩子的广阔。

我去给孩子们上作文课，我给他们一块石头，上完课他们都说：“老师，这块石头能送给我吗？”他们好爱这块石头！因为他们发现，这块石头上有一个形状像小鱼的花纹，他们就有了小鱼和石头的故事。观察的过程当中会产生情感，大自然会激发人的情感，观察了，注入了情感，石头就不是冰冷的了。我们这样去教孩子的话，你还觉得写作文是没劲的吗？

小时候，我跟妈妈说我不会写作文，她给我一个篮子一把镰刀，让我去割草，割完以后她说你写这个呀，然后我就写各种各样的草，有的是兔子喜欢的，有的是兔子不喜欢的。你看，现在我作品当中有很多这种描写，这很重要。

读和写都非常重要，能令我們丰富。阅读和写作，对我最大的好处就是帮助我建立人生的梦想，以及实现梦想的途径，让我对生命充满了尊重，对童年有一种敬畏。

作品推荐

《城市的眼睛》

这是王一梅的第一部儿童小说。作品讲述了从安静的乡村来到繁华都市的男孩朱迪的生活故事。小说充满童话的抒情色彩，自有一种浓重的优美情调，感人至深。作者使用温情的笔调描写了深切的疼痛和弥散在空气里的爱。小说在上世纪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的时代大背景下，提出了“城市和乡村”“爸爸角色的缺位”等发人深思的话题。

《一片小树林》

《一片小树林》为作家王一梅最新纪实文学作品。大男孩式的校长杨瑞清，带领一群老师和校工，用真挚而执着的爱，通过不懈的努力，改变了五里村小学一群学生面临的无助、自卑、放任、孤独的状况，同时也通过这些孩子的变化，将当地的农民渐渐带入充满希望的温暖生活。他们一起用自己的勤劳、智慧和坚守，营造了一所属于农村孩子的快乐校园。

《木偶的森林》

这本紧张而又充满趣味的童话书，在充满悬念、曲折的情节故事里，让我们体会关爱创造的奇迹，体会亲友相伴的温馨，体会奉献的快乐和宽容的力量。这是王一梅的童话代表作之一，曾获第十届中宣部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作品风格优美，境界高远，是一部原创抒情童话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