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年来父亲一直在病痛中前行着,中间做了两次大手术,每隔一天的透析耗去了他所有的力气。每次透析之后的疲惫和消耗,以及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的痛苦,他都没有流露到文字中,相反,他一直在写美好和温暖的东西。我想,这就是他輸送给我们晚辈的生命观吧。
前一段时间,他出院我住院,我出院他又住院,同在一个城市的父女无法见面,我们俩就通过微信视频,在病床上对着手机屏幕隔空说话。父亲的耳朵聋了许多,这是我想象不到的,我只能举着手机对着他大声喊。
我还没有觉得时间足够漫长,他就成了一个老人,但是“风烛残年”用在他的身上又很过分。父亲每天仍然习惯坐在他的写字台前,那是跟随他将近40年的写字台,只不过面前不再是一页又一页东拼西凑的稿纸、钢笔以及墨水——那是年幼的我记忆中永远年轻的父亲的写字台。他现在用两个手的食指一下一下敲键盘的样子,常常让孩子们偷笑,但是孩子们在他背后无不露出佩服的目光。
那天读《论语》 ,读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时,我惊惧了一下。
心里有疼痛的感觉,在我这个年纪已经不多见。不知不觉人生已经过半,依然有父母陪伴的天伦之乐,实在是喜;看到一天天老去的身影,喜越多,惧越深邃。
我曾经为父亲十卷本的文集作序,结尾写道:等爸爸成了老爸爸的时候,我一定要在他的窗外种上一棵丁香树。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可能我的潜意识里一直觉得父亲还没有足够老。今年我的新家门前种了丁香树,等到明年丁香花盛开的时节,我会接父亲坐在花园里,让他再听小陆演唱的《丁香花说道我爱你》 。用流行语说是“应个景儿” ,但这个景儿应的是:骨肉相亲。
(摘自《中国艺术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