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梓琪
夕阳的余晖洒在了青石板上,慢慢地渗进每一条缝隙和每一个孔洞。青石板变得越来越古朴,也越来越沧桑了。谁也不知道青石板在这个小村庄住了多长时间,它似乎一直被架在小溪上。村里最年长的老人早在孩提时代就曾经蹲在青石板上伸手抓小溪里的蝌蚪,那时的青石板还很年轻,风华正茂,人踩在上面不会摇晃,也会不打滑,总是稳稳当当的。
青石板望着那轮明月,耳边萦绕着虫鸣声声。它享受着夜的宁静,在如水的月光里陷入了回忆。它在一个春风暖暖的日子来到了这条小溪的上空。那时,漫山遍野的花让它误以为自己走进了仙子的梦境。马蹄声越来越近,泥土的清香扑鼻,一位进京赶考的士子在风中下马,把青石板从路边搬到了小溪上,而后牵着那匹四肢有力的马踏了过去。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那士子这样吟诵着,和马匹一起消失在了青石板的视线中。不过,马蹄带来的花香仍旧萦绕在青石板的鼻尖。那是春天独有的香味儿,和汩汩的流水一起淌进了青石板的心里。这就是“踏春归去马蹄香”吧,它在心里默默想着。
后来,春雨帮它洗刷了身上的尘土,披蓑戴笠的人穿着草鞋从它身上踢踏而过。清明就那样猝不及防地到来了。它看见那雨渲染出了一幅诗意的油画,杏花微雨真可谓春日一绝。它听见了春雨滴答滴答,流水哗啦哗啦。山林里的鸟儿一唱一和,田埂上牧童的短笛声断断续续、长短不一。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它情不自禁地吐出这诗句。
后来,夏夜里的潺潺流水声成了它的催眠曲。它仰望着满天星斗,聆听着身旁稚童斗蛐蛐的喃喃声,不厌其烦地数着满天繁星。夜凉如水,它似乎沉醉在这惬意之中了。那时的它一定在感谢那位士子。当秋天临近,虫声不绝于耳,它会想象桂宫里婀娜而窈窕的嫦娥,吟诵着“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看村子里一张张银月盘般的笑脸。到了冬日,白茫茫的大地似乎成了水墨画中的留白,空旷而深远,不远处红色的火光透过薄薄的窗纸,它情不自禁地把“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轻轻吟诵了出来。不知不觉中,这块青石板似乎也入画了。
再后来,它身上出现了些许磨损的痕迹,青苔小心翼翼地铺在它的肩上,多雨季节还会冒出几朵蘑菇。光阴顺着它身下的流水匆匆而逝。渐渐地,曾经的光泽尽数褪去,曾经在它身上蹦跳的稚童已经成为年逾古稀的老者。那士子已是一抔黄土了吧?它开始感叹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只能在这样静谧的夜晚和月亮一起回忆曾经。
“难道我真的老了吗?”青石板向自己发问,它听见了自己长长的叹息。身边的绿草不知已经繁衍了多少代,不远处桑树的年轮增加了一圈又一圈,数也数不清。它知道,自己即将被年轻的新板子换掉,替换它的有可能是木板,有可能是大理石板,也有可能是水泥板。因为,就在这天的白天,几个小孩在它身上嬉闹,它吃力地支撑着,可青苔让孩子们的脚打了滑,他们跌进了小溪,弄得一身脏乱。
就这样想着,青石板请夜晚的清风为自己捶了捶酸疼的腰,不小心在回忆中睡了过去。它老了,也累了,再多心事也挡不住睡意啊。
第二天就那样匆匆到来了,青石板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发现自己正被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扛着向村里的老庙走去。青石板开始不安,不知道自己会怎样被人们抛弃。
然而,那男子将青石板用井水冲洗干净,用白色的石灰块在它身上寫下了四个字——村立小学。字迹干净又有力,让青石板获得了新生。原来,那座老庙被改成了小学。自那之后,青石板整天看着孩子们笑靥如花,又走进了另外一幅画。
“孩子们,溪光初透彻,碧海苍梧,请你们去追逐。”青石板望着孩子们,似乎望到了许许多多和当年的士子一样的人。读书声里,它永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