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总”起来了

吴非

飞机已经滑行了，身边这个戴眼镜的中年黑汉子还在打电话：“李总吧，我马总。我大概四点半能到，你定的房间是不是投资大厦旁边的那一个？两间？好的、好的……这样，听我说，你和赵总住一间，我和张总一间……什么事？……行，晚上再议一下……他们不方便来的话，我们先吃我们的……”断断续续的讲话中，我听到了4个“总”：李总，马总，赵总，还有一个张总。我原来以为，一个老总出门，总要有几个跟班的，都当老总了，怎么会两个人合住一间房？还有，能自称“马总”吗？

空姐走过来，和颜悦色地说：“先生，请把手机关掉。”黑汉子马总在手机上摁了一下。空姐说：“把左边那个键摁一下。”马总顺从地摁了一下。哪知道空姐又说：“再把下面那个摁一下。”马总像是不会用手机的人一样顺从地操作。马总的手机关了。我非常佩服空姐：她怎么知道不同手机的按键功能？我又对“马总”不以为然：你都是个“总”了，怎么连关手机也不会？

坐飞机安静，我无事可干，就想起各式各样的“总”来了。20多年前，有次在上海住宾馆，看到这一层有间“总经理室”，红字贴在玻璃门上，很显眼。我心想，这家宾馆多好啊，总经理就在走廊尽头办公。有天下错电梯，有点晕：这一层怎么也有两间挂着“总经理室”的牌子？这个宾馆怎么有3个总经理室？晚上值班服务员大姐不耐烦地告诉我：“都不是我们的，一共有7家公司在这里包房办公，全挂‘总经理室，侬不准他挂，他就跑到别家去租。侬要看清爽了，跑错的事经常有，烦煞了。其实里面就一个人，晚上还违反规定，偷偷用电炉煮挂面，恨煞人。”

那些年，经济起步，“总经理”特多，一人一马一杆枪，山头就立起来了。一条街上有多少门面就有多少“总经理”。我平辈的，比我晚一辈的，成了“总”的、“副总”的，出门见一个算一个，全是“总”。旧时代平头百姓称当兵的为“老总”，谁承想有朝一日，自己也“总”起来了！

风起云涌，沧海横流。20多年过去，大浪淘沙，一总发财万总哭，你看马云依然笑春风。

飞机“咣”的一声落地，在跑道上滑。说时迟那时快，前后左右全都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看微信的、报平安的，更有高喊“李总吗？”“高总吗？”“錢总吗？”“我是马总呀！”……叫成一片。我先前看到一层楼里一个两个“总”，就好奇。哪里会想过飞机普通舱里前后左右挤着这么多日理万机的“总”啊！

全都“总”之后，我想，那个“总”不起来的人，要不会累得要命，要不就快活得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