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勉
行走世上,谁都想体面点。穿戴得干干净净,打扮得整整洁洁,出落得大大方方。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这张脸,就是体面。
有没有面子,对相互陌生的人来说,首先是看外表。男人头发梳得纹丝不乱,甚至油光可鉴,胡子刮得寸草不生,如剝光鸡蛋,走在街上,神气活现,自觉很有面子的样子。女人出门前,第一桩事就是收拾自己的脸,描眉画唇,涂脂抹粉,哪怕有再急的事,也要稍加淡妆,容不得半点马虎。女人这张脸,是名副其实的面子。脸面有了,接着就是穿戴。鲁迅对上海男人要面子的穿着,曾有十分精彩的描述。他笔下,住在石库门里的上海男人,睡觉之前,总要将西裤折出一条缝,然后小心翼翼叠压在枕头底下,第二天出门时,原样拿出来穿上,裤子照样笔挺,不见丝毫褶皱,衣衫鲜亮夹着包上班去。这就是过去“只重衣衫”的某些上海人的体面。所谓“可以没有里子,不能没有面子”,也由此而来。当时,上海女人要体面的流行说法是:长得可以不漂亮,穿得不能不漂亮。
过去经济条件比较拮据时,“赤脚穿皮鞋,赤膊穿西装”的现象时有所见。这种滑稽趣相,只是证明,面子比里子重要得多。因为这样才显得体面。
体面是一种自我感觉,也是给人的感觉。有面子的体面只是表象,真正的体面是由体及面,是内涵的折射,也暗含着修养与气质的高低。
体面与贵贱无关,与庙堂之高和江湖之远无关,与财富多少无关。有人腰缠万贯,挥金如土,出入灯红酒绿场所,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更夸张者,手腕上戴着500万元金表,希望赢得周遭羡慕的目光,自觉无上体面。殊不知,此种体面,虚荣其外,虚空其心。体面是一种相适应于内在的自我认知和满足。一个空洞的躯壳,就是贴满金涂满银,光可鉴人,自以为体面得很,却反而照出了空虚浅薄。因为不得“体”,面上的光彩,也就扭曲、错位,毋宁说是出丑。
所谓“绣花枕头一包草”,所谓“打肿脸孔充胖子”等老话,便是那些“蹩脚体面”者的形象写照。
《老残游记》中有这样一段:“体面一些的人,总无非说自己才气怎么大,天下人都认识他。”显然,体面有时是一种社会身份的表征,是周遭社会对自己的认定,以及受此软环境所影响的个人自我认定。
一般人的印象中,孩子大学毕业,进了银行或保险公司,考上公务员进了政府部门,就是找到了体面的工作,走出走进,自觉体面,全家人也跟着有面子。如果过了若干年,公司给加薪或给予升迁提拔,那个体面,就更不用说了。其实,体面在于社会身份的体认,在于你周遭环境的价值取向与审美趣味。就比如在一个理智良性的环境中,做大学教授固然体面,小学教师和幼儿园老师也应该同样风风光光;在摩天大楼里做白领固然体面,在风里雨里来回奔跑从事快递工作,自食其力甘苦自知,也不应觉得有失体面而被低看与轻慢;开豪车拎名牌包招摇过市,没有太多人惊讶于这样的“奢侈体面”,而骑单车背帆布包穿街走巷,大多数人安然于这种简单的体面;在掌声鲜花里走上红地毯,成功的体面令人欣羡,而冬日里迎着寒风在大街上挥动扫帚,劳作的体面令人肃然起敬……不同的年代有不同的体面,不同的岗位有不同的体面。社会健康价值清正了,体面则不再流于表层的虚荣,更是一种实在,一种由内而外的气质和自信。
当然,体面最直接地由自我内心感受所决定。若做不到淡定与平静,更在乎别人的认可,那在一个不知体面为何物的社会中,你最有可能跟在别人或势利、或高低摇摆的目光中,气喘吁吁。
左汝正荐自《解放日报》2017年11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