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千寻
一年四季中,只有春之早季是素色的,冬天一场场大雪把万物披上银装,这银装是奢华,不是素,需要待到早春三月,太阳一道剑光,把所有的包裹都劈开了,雪化了,世界也洗了一把脸,卸掉了浓妆,最素的颜。山是灰色,土是黑色,河流无色,没有红花绿草的装点,没有珠光宝气的装扮,以最真实的底胎示人,那种素色有耀眼的光芒,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不像别时,隐藏住了真面目,看见的都是繁华。
素色的花草我也是极爱的,一个文友喜欢花草,养了满院子,角角落落都是,如同她的孩子们。有一日,我和她盘腿花阴下,打着赤脚,穿着米色棉麻布衫,周身上散落着透过叶隙投来的阳光碎片。我和她讨论院子里的植物什么最鲜艳,什么最素雅,我固执地认为最鲜艳的要属海棠,太肥腻了,像杨贵妃般,艳丽得没了章法。而最素色的是栀子花,白色花朵立在翠绿的枝头,如白衫绿裙的少女站在摇曳的船头,说不出的素洁和美好。她则摇头,不是的千寻,最素雅的是那些不开花的植物,他们有着最素色的生命本质,不需要张扬,靠炫人眼球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又何须张扬自己是一株花?朴素地生长,长成单一的绿色,没有杂质的生命,这才是最素的素色。
最好的感情也是素色的,红色是火热,明黄是温暖,绿色是纯净,这些感情的色彩大多在我们人生中都有。而最好的感情是素色啊,不刻意火热,不营造温暖,自然而然,随意而安。看不得那些酒场上三分钟就熟络到相见恨晚的架势,高甜度的话说了一箩筐又一箩筐,高涨的热情屋子里快要承不住了,简直甜腻的腻死人。太艳了,我齁的一身甜豆。我喜欢的那个姐姐,文字清凉,从来不做媚求,即便她知道读者是文字的审判官,取悦一下审判官的口味也未尝不可,可是她从不,做人更是那样,想说的话就几句,言简意赅,不做修饰,不说的委婉好听。人也淡淡的,不华服艳装,我总是想,她怎么一点都不爱给自己上点颜色,上点好看的色料,那不是繁花似锦的好吗。忽有一日我与素这个字睹面相逢,我才知道,素色的人有着素色的感情,她不会去刻意的改变,保持自己的清洁和清凉,是难能可贵的。
文章最好看的也是素的,我读过一些书,看过一些人的字,他们或大气端庄,或华丽无限,保有素色风格的作家我喜欢林清玄,大多他写的都是禅学,禅之一字便是素,最素的心才能向佛。佛祖不要万紫千红繁花似锦的红尘心。所以他用一支笔描写最真实朴素的生活,满目素洁与干净。好文字原是清新自然,素面相见。我的一个文友曾说过,好文章你如实的写完,就像是纸上画出枝干,剩下花儿和叶子让读者自己去加,莫要自己弄得满纸华丽,撑爆了自己,剥夺了别人想象的权利。林清玄他放下枝头所有的繁华,只沉浸在文字的泥土中播种,让深情的土地长出风骨的枝丫伸向天空,如一树清寒的梅。
我喜歡老树的画,他笔下的男女都没表情,空空的只有一个人影,安详从容。不怒不怨,不悲不喜,彻底绝了尘世的烟火气。不用任何表情告诉你任何事,只有一颗清凉心,一副画中意,你自己体会去。
我年老的公婆大多生活场景是这样的,夕阳照进屋子里,戴着老花镜的公公在看报纸,婆婆低头在缝洗浆补旧衣旧褂。桌上放着一杯茶香袅袅的茶水,风扇里吹着风,白发被撩起,婆婆颜色鲜艳的衣服不再穿了,只穿素色的偏襟褂子,屋子里茶香暖融,风扇凉微,他们默默相伴静坐着,不说一句话,光阴似乎已经静止了。或许是一个午后,婆婆铺条麻袋在房阴处,腿里圈了筐子,里面是翠盈盈的九月豌豆,婆婆用针一个一个的串好。公公就在旁边坐着,等着婆婆的线用完了,然后拿过针来,戴上老花镜,对着太阳,认认真真的穿线,一下,两下……婆婆也不急,也不催促,和公公望着同一个方向,等待线穿进针里。
李娟说“原来尘世中最后的爱,竟是默默无语,不着一字。共一盏灯火,共度天阶微凉,直到地老天荒。一生相守,老来就成了那幅画,素净安详如两尊佛,”这素色的爱情便是我们缺少的,我们太想艳丽,太想要繁花似锦天雷地火轰轰烈烈的爱,而无言相伴的爱情是多么的美好,发出灿灿的光芒。最是动人处,必是那些不张扬素色的人和事。爱和情。
我爱这世间一切素色的事情,虽然不华丽,却最接近本质,去除掉了虚荣的覆盖,始见真容,才是大美,书籍里的先贤智慧教会我,那些好看的,从来都有虚假,那些浓情的,必有不当。做人,做事,做心,做情,素色最好。
素在心里,从不慌张。
(编辑·李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