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帆:我一直在找寻人类内心的共性

2018-05-10 16:51台馨遥
投资与理财 2018年5期
关键词:版画媒介内心

台馨遥

李帆的艺术生涯经历了四个主要阶段:1992年到2000年是李帆创作的“懵懂”期和“记事”期,通过对现实环境的真实呈现,表达艺术家对世界的直接反应;2000年到2005年,结束了对艺术的懵懂,艺术家进入自觉自省的阶段,面对世界的纷繁,回望自我、找寻出路,冲破世俗的外壳,以“性”为载体把自己的“肮脏”呈现在作品中。2005年之后,伴随个展《性本》,李帆实现了对“虚伪”的破解,有勇气面对自己,并用自己的态度审视周围,开始享受带有个人态度观看世界的欢愉,最终通过大量纸本作品将其释放;2010年,作为“象物”时期的记录,李帆个展《生意》标志着其“自我救赎”的逐步完成,艺术创作化繁为简,进入一种自然流露的状态,艺术家的自我得以建構,走入“娱神”阶段。从《都市考古》、《性本》、《生意》到《性相近,习相远》,平均每五年举办一次个展的节奏和曝光度让李帆在当下热闹的艺术界显得有些“另类”。在接受艺术中国专访时,李帆多次用了“回看”、“反观”等字眼,正是在无数次回望自我经历与反思艺术史的过程中,李帆完成了对自我的“确认”,也逐渐清晰出一条遵循自我心迹的艺术道路。2018年5月由文白女士策展的《春意》以沙龙展的崭新形式在朗禾空间呈现。

一条隐性线索:我一直在找寻人类内心的共性

艺术中国:李老师,这些年您不常举办个展,平均每五年才举办一次。这次展览是您多年来艺术创作经历的一次总结,刚才提到您作品中一直贯穿始终的一条线索,这条线索是什么?

李帆:走到今天,我发现今天做的很多作品的信息可能以前就有,只是那个时候潜意识里有,或者我没有发现。这次作品做完了,往回一导,就会发现里面有一条暗线索,从毕业创作到现在,始终伴随着我,只是我不知道。

一开始,大家说我的作品关注社会,关注我周边的生活,我熟悉的事物,但是这些还是直接看来的,看来的东西肯定要筛选,那么筛选的过程中我心里头有什么呢?然后我会画一些看似场景性的画,今天回看起来就明白了哪些是带有诡异性的,哪些是和自己内心发生关系的。从《城市考古》、《性本》一直到《生意》这几个展览,往回看,就会发现每个时期都有今天的这种感觉,就是画面特“诡异”,看着有点让人害怕。对我来说,这种感觉经历了特别漫长的过程。比如《性本》,我知道我是什么人,我争取拿这部分表现出来突破一下心理关和心里好多障碍;障碍突破以后,到《生意》,我发现很多想法都可以往里放,这个时期就是大量练技术、微调,画了好几百张;最近一阶段,我发现了内心里所谓人性共性的部分,我认为特心魔的部分,大家不敢说不愿说不敢正视,类似这样的东西我好像找到了。有一张类似范冰冰的图片我拿过来,自己画完觉得特鬼气,其实我没有偏颇她的形象,我都怀疑我把屋子里的鬼画出来了。画完有点痛苦,为什么我会画地那么鬼气,前后几张都是这种感觉,有点纠结痛苦。因为心魔一旦打开很难收回,不收回去不是自杀就会犯病,容易走到另一个极端。正好画室楼上有个展厅,我想把画挂起来看可能会舒服一点,果然挂完一看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就不害怕了。对我来说,我感觉我意识到了哪些是和我自己特别发生关系的部分,这部分我会一直走下去。这些其实原来都有,只是没注意,但是在我画里已经隐隐约约显现,将来所谓的个展,是想把这条和我人本发生关系的部分串起来。

艺术中国:请谈一谈您内心对本我或者普遍人性的意识这部分?

李帆:其实本我和自我这部分我追究了很多年,小时候不知道,完全没有意识。我们这个环境很少有人是追究自己的,大家的关注点一般都放在环境、社会、别人身上。但我认为,当一个人不能确定自己内心的时候,对外界其实很难把握和选择,最终就是从众流行。我出国很多次,外语也不好,但是大家都对我很好,为什么大家对我好?最后我发现,其实你只要是善良和真诚的,别人是能接收到的,人本之间是相同的,我们的本性是一模一样的,只是我们的习惯、思考在后天会有差异。我特别希望能把本质上这个“一样”拿出来说话,前面的创作只是一个整体。

艺术中国:您作品中表达的“鬼魅”其实大家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之所以害怕,是因为您把它给揭示出来了。

李帆:对,就像《性本》系列,展览虽然拿掉了很多露骨的作品,但是还有人看了会脸红心跳,有人能接受,有人觉得没什么,每个人内心的感觉都是不同的。作品表达的是人类根本的共性,我觉得我要把它表达出来,因为我把最根本的做到了,未来和别人的对话就变得没有障碍,我可以不用符号,我可以不用中国所谓的表面的东西。我相信人性相通的时候,你往真正的人性内部走,把它表现出来,给别人看,就是共性的部分。所以,这些年不怎么做展览也不怎么参与外界,就是在找人性的这部分。

创作状态趋入自由:突破媒介的左右与所谓的说辞

艺术中国:那最近的创作状态,您感觉更自由了吗?

李帆:是,我自己也有感觉。有人说,你那么有计划,几点几分就能自由,好像是。所谓自由,就是不会被媒介、不会被现在社会上的说辞左右,而是根据内心我要做的,所有媒介都是我的工具。我从来不会纠结在为什么做这个不做那个,为什么用这种媒介不用别的,我应该用什么就会自然用什么。这时探讨的问题才是“我认为的”社会问题、公共问题或者未来问题,我的态度是非常鲜明的,绝不羁绊在我要画什么,为什么这么画的问题。

艺术中国:您的绘画取材自大众传媒当中的图像,通过您个人的转译与再造完成,这些图像对您来说是什么,您有怎样的考量?

李帆:有人说现在完全不是纸本的时代,现在是新媒体的时代,是靠看不见摸不着的信息传递的时代。对我来说,所有图片的信息都是我思考的原点。有人还纠结你为什么用图片为什么不写生,这都不是我探讨的话题。图片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引子,勾引起我曾经见过、思考和想过的东西,真正转译出来的画面其实和原来的图片没有很大的关系了。

艺术中国:您在自述中将自己的创作历程概括为“记事”期、“象物”期、“娱神”期,这几个时期您个人的创作经历了怎样的不同?最近的“娱神”阶段,您在创作上的感受是什么?

李帆:这三个词是中国古代谈绘画性的词。早期我还是看什么画什么,只是适当收集整理一些当时浅薄的想法汇在一个画面上,这是我个人艺术创作的懵懂期。当时有人说,你把你的石版画放大了效果就出來了,但在我潜意识里,光视觉震撼就是我想做的吗?如果不是我,那我做它干什么。那时没有现在自信,但是潜意识已经有了排异感;到了“象物”期,展览《生意》,因为前期有了《性本》对自我心理的突破,再往下怎么走呢?一是技术层面,厚的宣纸和薄的宣纸肯定处理方法不同,二是在图像上我也有顾忌,所以这个时期我采取的方法是做加法,就是什么纸都用,什么形象都画,只要潜意识第一反应觉得应该做的我都会去做,五年一个展览,中间画了几百张作品,主要锻炼自己的敏感、拿捏、把握、分寸,包括技术和形象的匹配,这个时期解决了大量技术问题;现在“娱神”期,考虑的已经不是技术问题了,现在画画不会考虑技术,脑子过电影似的全是现实的,想到手就到了,有时挺下意识,感觉以前的铺垫到今天,从内容到内心都是匹配的,不装的,拿捏、控制的时候相对自由好多。

艺术中国:展览还将展出您近几年创作的木刻版画,您命名为“新版画”,这是您新提出的一个说法吗?

李帆:我给这部分作品起名新版画指的是现在做的,媒介还是比较传统。我现在刻版画是因为那些被选来刻版画的图示我已经画过无数遍,但是换一种媒介我可能对这个图像有新的表达方法或者会产生和原来作品完全不同的意味。木刻又是一个可以控制,不受空间、材料影响的方式。另外,我还有一个情结,上大学的时候老师说我不太适合木刻,我当时也觉得自己不太适合,只会石版和素描。现在从第一张刻到现在一百多张,我觉得越刻越好。而且这次展览特别有意思,大家看了版画之后觉得版画相对挺有意思。可能是因为版画没有负担,没有那么多束缚,我把它像纸本一样当作练习、当作吞吐的一个自然过程,脑子里也没有刀法,我已经不把他当版画看,最重要是换一种媒介给我带来新的认同。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是基于未来创作的储备,未来的创作可能版画的元素都有,但它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版画,媒介的拓展能够承载我更多元的思考,为将来做词汇的储备。

主动屏蔽与自觉坚守:我的创作与社会平行与艺术环境无关

艺术中国:您在自述的开篇就说,“我的作品与社会平行但与艺术环境无关!”刚才您也谈到在这个时代和当下的环境里对一些事物的排异感等,那这么多年您真正一直在坚守的是什么,您主动屏蔽的又是什么?

李帆:我在家里排行老二,小的时候父母带哥哥串门,我老想去,父母说你不许去,他们觉得我太小不懂事,到后来让我去我都不去,其实这个过程和我现在画画的过程是一样的,就是从懵懂到懂。比如刚留校那会,我还愿意参加活动,因为要积累简历,还有很多我没经历过的事情,等自己慢慢经历过,加上社会发展速度特别快。我从小在颐和园附近长大,亲历了圆明园画家村、798、宋庄、八五思潮等等好多事情,早期是懵懂,后来才有意识地想这些事。关键是你有了标准,我觉得说到标准必须谈到西方的事儿。当你看到了所谓当代性的展览和事件,再反思国内现象,任何事物我认为都有规律可循,顺着历史、艺术发展的规律往回看,就会发现当下周边的很多现象是非正常现象,是一个局部时代局部时间特有的产物,它不会太长。所以这些年在你身边,你会发现突然有些人冒出来,突然这些人消失,又有人出现又有人消失。反观中国传统的艺术家,再反观西方从过去到现在的艺术家,能留下的艺术家是为什么?我经常想这些事,就这么往回找,标准和参考系就清晰了,加上对自己的认识也在逐渐清晰,就慢慢变成主动屏蔽,这对我来说是一个特别好的事儿。好多人说我现在的状态挺好的,这不是装出来的,不是我故意要怎么样,故意要跑到安静没人的地儿,我觉得人不管跑哪心乱都一样。在这个时代和环境里,如果没有自己的主见只是顺从洪流那伤的是自己,只有自己负责。这么多年,我也有特别痛苦纠结的时候,因为内心的那个我真的是肮脏的、见不得人的,不能曝光的,和表面的我有特别强烈的对比,《性本》、《生意》这些作品出来,实际上对我是一种救赎,我的人性依然肮脏,但是我可以正视它、面对它、我不觉得他属于人类范畴之外的。

艺术中国:在绘画属性和画面语言、气息上您觉得这些年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李帆:不再用看似传统的方式处理画面了,叙事性变得没有那么直接,变得越来越隐晦。原来“象物”期还是有什么说什么,但是用形式化的语言去说,现在的画面我想尝试看似什么其实不是什么。现在的画面比较综合,它是我心里的,我看到、知道、感觉到的,有批判性的,都糅杂在一起。批判不是我拽着你使劲骂、打、斗,批判性是我做的确实和你不同,不是表达方式或媒介材料发明的不同,而是我态度的不同,这种不同能让人感觉到我内心的一些东西,你说愤怒、痛苦、纠结都好。

这么多年一直在想一件事,说起中国人的画,我经常想,中国人的绘画到底传递出一种什么样的精神气质?东西方之间真的没有本质差异,还是你的自然属性、自然材料天然给了你什么,艺术家就自然用。中国有几千年的文化、艺术积淀,由于工具的改变导致了思维的变化,中国在过去是文人引领的社会。过去,中国的精神是由文人画体现的。如果说德国人严谨,法国人浪漫,英国人绅士,那中国人是什么?我觉得中国不是勤劳勇敢的民族,我觉得中国挺儒雅的,传统中国画家给人留下的视觉气质是儒雅,后来这股气息从文人传到民间,所以我们看到陶器、瓷器等等自上而下传递的都是这样的信息。儒雅是一个气质,不是你画文人画你就儒雅了,我希望把这个体现出来,所以我内心比较在意中国人的精神品质,所以画面还算干净。

艺术中国:您的作品画了那么多人,其实是您的自画像吧,展览最开始还有一个主题叫《结果》,它的意义是什么?

李帆:这种自画像看似是我自己,其实是大家。原来想把这次展览主题起名叫“结果”,它有双语含义。我觉得走过这么漫长的时期,好像刚刚结果,至于果子长多大,品质怎样,因为前面比较用心,所以我觉得它能长大,有它该去的地方。现在的展览主题“性相近,习相远”比较符合我这么多年探讨的问题,人的本性的相通性,我希望能给别人带来共识。最近的创作,人物在画面上多起来,我会在画室里听一些宗教音乐,去年有一阵子突然“红黄蓝”等一系列事件出现,有一天我突然发现画室里怎么没有音乐了,再一看我的作品,太现实了,我觉得有问题,我绝不简单地做现实性批判性作品。然后我重新打开音乐,还想回归到那种感觉。现在算是该收尾了,从毕业到现在算是一个总结。结果,把它养成该有的品质,我才会说我是一个好蘋果。未来再过一两年,脱离单纯的画画,我觉得才真正进入一个艺术家应该有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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