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离不开稻子。在父亲的生命中,稻子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父亲生命的辉煌与暗淡均与稻子有关。
最开始和稻子有关的记忆,应该从爷爷说起。太多故事,父亲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在1938年,在一个名叫臭里头的小村子,一个以种植稻子为生的老人,因为给自己的孩子偷偷地留下一点稻子,被日军打得遍体鳞伤。
之后的许多岁月,父亲的日子依旧艰难。之后的很多日子,父亲的生活也与稻子有关。在当时的生产队里,父亲负责种植队里的稻田。是小时候向爷爷学习的技能,也是一种遗传,父亲在队里,在村里,甚至在乡里也是种稻的高手。父亲一生中唯一的奖状,就是乡里的种稻能手。
父亲对稻子的爱好,甚至影响了父亲的命运,影响了我们的命运。父亲曾被安排在村里供销社工作,刚工作两天,父亲不习惯或者说不喜欢这个工作,说自己不会算账,把工作让给一个远房大爷,自己还去种水稻。多年之后,当大爷一家人过着幸福的生活而我们一贫如洗时,我们便少不了埋怨父亲当年的选择,而父亲只是苦涩地一笑。改革开放分田到户之后,父亲最幸福的是有了自己的稻田,除了队里分到的稻田,还把自己家的几亩旱田改成了稻田。父亲的后半生只与稻田有关。或者说,父亲后半生的幸福和痛苦只与稻子有关。
父亲喜欢稻子,喜欢稻田。
每逢春天,父亲跳进稻田,腰便开始弯,直到秋天稻子跳上岸去,父亲才上岸。一年里,他有干不完的活,准确地说父亲是给自己找一些活堆在那里,以证明自己的富有。父亲认为一个男人,连该干的事都没有,那人便完了。父亲不想完。父亲替稻拔草,拔得细细的,每年都要拔三遍。父亲的目光在稻田里梳来梳去,把每一棵草都拎出来。父亲站在水中,水给稻灵气也给父亲灵气,父亲便不觉单调。一年三分之一的时间,父亲守在田里。父亲把他生命的一部分丢进水里,然后看那些生命怎样成为稻粒。直到秋天水走了,父亲才走;直到秋天稻低下头,父亲才抬起头带着稻上岸。
父亲最自豪的时候,就是秋天,把自己收获的稻米分给孩子们,分给远方的亲人们。如果有人说父亲种的稻米好吃,父亲一定会在第二年秋天继续给人家送稻米。
那年秋天,在稻田收割的父亲倒下去,就没有能够站起来。医生说他是脑溢血,妈妈说是累的。
稻明年春天还会来,可父亲来不了,父亲的坟成为稻田旁的一座孤坟。一生在土地之上的父亲,最后也让自己成为了故乡的泥土。
一个秋天的午后,我坐在父亲的坟头,望着凄凄荒草,突然产生这些关于水稻的联想。我想父亲便是那稻根,尽管我远走他乡,我的根却在这里。
稻根啊,你是稻之灵魂所在,也是我的灵魂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