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晓
老周怎么也没想到,问题的严重程度竟然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他用手摸着脸上从左横到右的刀疤,那疙疙瘩瘩的肉像钉子一样,刺得手生疼。
刀疤第一次亮出来时,老周被镜子里的自己给吓到了,老伴儿也惊呆了,不敢直视。好好的一张脸,咋就成了这个样子?可事实已经如此,习惯了就好。
更没想到的是,老周一进小区就惹祸了。小孩子见着他又躲又叫:坏人来了!小一些的哭着喊着要妈妈,扑进妈妈怀里,再不敢回头。连大人见了都让开几步,瞪大眼睛打量半天,走远了,还要回头瞅一眼。
老周只好不出门。
可总不能天天在家闷着吧?老伴儿有办法,让老周出门就戴上口罩。老周先是不愿意,经不住老伴儿再三劝,只好从命。其他季节还好说,但夏天那么热,捂得出气困难不说,一会儿就汗湿了口罩,难受得不得了。
而且,总有取下口罩的时候吧?比如到饭店吃饭。时间一长,老周几乎拒绝了所有的社交活动,足不出户,連亲朋好友的邀约也一概拒绝。
可现在不行了,一岁半的孙子回来了。一进门,孙子就被爷爷脸上的刀疤吓哭了,不愿从爸爸怀里下来,好不容易哄睡着了,放到床上,他还在一抽一抽地哽咽。
吃过饭一家人坐在一起一边看电视,一边聊天。儿子皱着眉说,我下半年要出国学习,他的妈妈要上班,儿子完全交给保姆不放心,原本打算放在家里。现在看来,不行。老周明白儿子的意思,不知道怎么接话。老伴儿说,要不在家也戴口罩。儿子说,那哪儿行,已经够难为爸了。
电视上正在放青春偶像剧,一个女孩儿为了喜欢的男孩儿,把自己整容成男孩儿喜欢的女明星的模样。老伴儿把老周的肩膀一拍,说,有办法了,你去整个容,把疤给整掉。
儿子一琢磨,这办法还真可行。两双眼睛望着老周,就等老周表态。老周愣了一下,半天才醒悟过来,头一通横摇,说了三个字:乱弹琴!掉头回了房间,剩下老伴儿和儿子在那儿大眼瞪小眼。
老周进了房间,坐在床沿上发呆,一会儿,从衣柜里取出一个雕花木盒。打开木盒,他从一堆证书和奖章里拿起一枚二等功奖章,久久地看。
那是老周临近退休的时候,忽然接到上级命令,要他牵头侦破一起团伙拐卖儿童的案件。经过一段时间的周密摸排和踩点,抓捕行动开始了,老周冲在最前面。一个穷凶极恶的叫老歪的家伙,拔出尖刀,负隅顽抗。老周为了保护孩子,被刀子刺在了脸上,直到抓捕结束,才到医院救治。由于感染严重,伤口愈合后,留下了刀疤。
局里要替老周做除疤整形手术,老周笑了。糟老头儿一个,又不愁娶不上老婆,做哪门子整形手术?现在想来,当时要是做了倒好了。
老伴儿进来,柔声细语地劝,你就委屈一下呗,为了孙子,再吃回苦头儿,好不好?
老周不作声,默默地把奖章放回木盒,放回衣柜。从脸上的表情看,老周明显是动摇了。
竟有那么巧的事,老周到整容医院办好手续去检查时,遇见了一个人。
谁?那个用刀刺伤老周,导致留下刀疤的老歪。老歪刑满释放了,来做手术,要把脸上的大块刺青给除掉。
哟!这不是周警官吗?怎么成了人见人怕的坏人了?比我还可怕呀。我现在可是要做好人,我俩换角色了。哈哈!说完,一脸不怀好意地狞笑,老周恨不得上前一把掐住他的脖子。
一个月后,老周做手术的时间到了,进手术室前,又遇见已经手术痊愈正要出院的老歪,他光洁如新的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笑。躺在手术台上,老周脑子里还在煮粥似的想。
就在雪白的布单盖上身体时,老周猛地一伸手呼啦给扯掉了,人也坐了起来,下了手术台直接回家。
老周对儿子说,如果你信得过爸,就让我以这副真实的面目面对孩子。丑和美是相对的,但丑恶的是心,不是面容。对孩子来说也是个善恶启蒙教育的机会。你说呢?
儿子考虑再三,点了点头。爸,委屈你了!听了儿子的话,老周的眼睛有些湿润。
老周不再戴着口罩出门了,并且每次出门都是头抬得高高的,胸挺着,胸口的衣服上,挂着那枚二等功奖章。
〔本刊责任编辑 姚 梅〕
〔原载《啄木鸟》2018年第1期〕